碧梧(1 / 2)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裴琼玖与顾清是一样的。
一样孤独。
皇帝对裴琼玖的宠爱像一把双刃剑,给了他无上荣光,也令他的兄弟姐妹疏远了他。他自幼聪颖,文学武学样样不差,偏偏又是温良谦逊的性子,未见半分骄傲跋扈,被奉为皇家子弟的楷模,平白惹了些眼红嫉妒。
嫉妒,是人的劣性根,普通人家的子弟尚且为了一点财产争得头破血流,更何况在利益纠葛错综复杂的皇族,明明是血缘至亲的亲人,却在背后对他诸多诋毁,裴琼玖不欲与他们多做口舌之争,一时倒相安无事。
进入国子监后,裴琼玖遭到同胞兄弟们的处处排挤,初时还有些官家子弟有意与他攀交,皆被他避开了,母妃曾告诫他,不可与朝中官员与官员子弟来往过于亲密,否则会惹来杀身之祸。
年幼的裴琼玖对皇族的权位之争意识懵懂,但他始终谨记母亲的话,与同窗之间始终保持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安全距离,久而久之,那些人也觉得寡淡无味,被其他皇子一再拉拢,便与裴琼玖日渐疏远了。
直到收获顾清这个小跟班之前,裴琼玖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裴琼玖的目光忍不住追寻顾清的身影,小女孩挺有意思,即使没人愿意同她玩做一处,她也能独自一人在树下掏蚂蚁洞自娱自乐。
想是在民间闲散惯了,顾清并不喜欢被束缚的皇宫生活,上课总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自从和他重修旧好后,怕他因为学习的事情生气,不得不撑着打架的眼皮努力集中注意力,小心翼翼的维持这段来之不易的友谊,只不知一堂课下来,她听去了多少。
顾清不会写字,见过裴琼玖端方雅正的字体后,艳羡不已,立誓要写的同他一样漂亮,于是厚着脸皮将他的字帖借去临摹。
实际上小女孩儿上连握笔的姿势都不对,一张纸写下来,不知是什么鬼画符,就连脸上都沾了些墨水,像个小花猫。她自己倒乐在其中,每每将一个字的笔画捋顺后都会拿给裴琼玖看,猫儿样水润的瞳孔里写满期待,献宝一样。
乍见宣纸上墨水糊成一团不成形状的字,裴琼玖心头只余些无奈,端端正正的汉字怎就被她写出如此惨状?知她想要夸奖,不得不顺着她挑拣几个好词将她夸上一夸,总不能打击她的学习热情。
好长一段时间之后,顾清的汉字书写依旧惨不忍睹,未有半分进展,连她自己都有所察觉,没再好意思拿给裴琼玖看,趴在一沓宣纸上独自郁闷,为何单单只是写字,就这么难啊?
见她愁眉苦脸,平日里不温不火的裴琼玖再也绷不住了,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捉起女孩似面团般柔软的手,将宣纸铺开,给她调整好握笔的姿势,一笔一划下笔教她如何下笔。
轩窗外,春光正好。
…
从回忆里抽出身来,已经将近正午时分,床上的人呼吸绵长,因为熟睡,脸颊透着绯红,已经恢复不少,裴琼玖将她的手从薄被里捞出来,把了把脉,脉象已经平稳。
将手放回被子里,他走出寝宫。
庭院清寂,间或两三岁啾啾鸟鸣,再无杂声。碧梧正靠在厢房的窗边缝补东西,见着站在庭院里的他,轻哼一声,将支棱着木窗的木杆取下,合上窗户,挡住了裴琼玖的视线。
裴琼玖走到碧梧厢房的门口,敲门。
许久,屋里才传来碧梧的应声:“请进。”
看见裴琼玖进来,碧梧将手上的物件搁置在桌上,恭恭敬敬给矮了她一个头的裴琼玖福身行礼。
“奴婢给七殿下请安。”
裴琼玖抿唇,知她这是在和自己置气呢,放在平时,她哪能这般同他主仆分明,在长泰宮里,无论是主是仆,并无尊卑之分,这是母妃定的规矩。他将碧梧扶起,委屈叫了声:“姐。”
“哟,七殿下这可折煞奴婢了,奴婢一介下人,怎当得起你这声姐?”牙尖嘴利一顿讽刺,碧梧抽出自己的手臂,转身去提搁在桌上的茶壶,取了杯子,将水满上,没好气地递给裴琼玖,“你这声‘姐’若叫旁人人听去,我项上这颗人头怕是不保。”
裴琼玖接过就要饮下,碧梧没忍住提醒:“慢点喝,小心烫。”
“平日里挺仔细的一个人,怎的今个儿冒冒失失的?”碧梧小声嘀咕,将裴琼玖安置坐下。
裴琼玖自然听到了,心头暖意涌上,他将瓷杯搁置回桌上,嘻嘻一笑:“长泰宮没有旁人。”
长泰宮宫人就那么几个,都是已经跟了母妃好多年的心腹,上一世他被保护得太好,尚且不懂那些陆陆续续被送进来的宫人为何总是未过几天便暴毙而亡,如今重来一世,他又怎会不知晓其中玄机?那些眼线一定是被母妃吩咐下去处理掉的,对外一致宣称暴病致死。
非母妃手段狠辣,只不过在吃人深宫里,若想明哲保身,必须逼自己狠起来,将不利于己的因素提前铲除。皇帝对长泰宮宫人暴毙的离奇事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横加干涉,在诸妃眼里,端妃俨然成了皇帝护着的人,一时荣宠至极,尽管银牙咬碎,她们也不敢拿端妃和她儿子怎么样,未再往长泰宮塞过人。
“你呀,都十一岁了,不可再像小时候那般撒娇。你是皇子,代表着皇族的荣耀和尊严,在外要庄重,怎能随意露齿而笑?”碧梧点了下裴琼玖的鼻子,语重心长,俨然长辈模样,见裴琼玖点头称是,她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