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初识（1 / 2）
1962年11月25日的上海，冬日的第一场雪还迟迟没有落下，连着一周都没有阳光出现，天阴沉得只剩浓云。
查尔斯站在公司门口，他穿着深灰色的西服三件套，外面披着的修身黑色呢子大衣毫不费力地勾勒出他精瘦有力的腰身。上海冷冽的风不要命地吹，吹得他梳洗整齐的发有点凌乱。调皮的发丝从他的头顶落下来，从他灰蓝色的不同于与中国人的深邃眼睛前划过，最终发梢搭在了他英挺而好看的鼻梁上。查尔斯从大衣口袋里拿出烟盒，打开盒子，里面码着整整齐齐的细长雪茄。他终究不习惯中国烟。
手指被黑皮手套包裹着，熟稔地从里面取出一根，薄唇抿住，大拇指在寒风中打出一簇赢弱的火花。
查尔斯感受烟草气息一点一点碰撞入侵烟肺的感觉。半晌，一口微苦的的烟雾慢慢飘散在空气里。
“先生！”吴昊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查尔斯转过头，手指间还夹着那根刚吸了一口的雪茄。
吴昊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不好意思久等了，先生。”又把拿在手上的牛皮纸文件袋向他示意了一下，“拿到文件了，抱歉久等。”
查尔斯点点头示意没事，便转头迈步，吴昊在后面跟上他。
今天街上人有点少，明明天色还不算晚，却只有几辆出租车零星的穿梭。查尔斯刚来上海，这是第三天，他暂时住在离公司不太远的酒店，走路大概十分钟就好，酒店条件不错，一应俱全，他住得还算满意。
吴昊的声音冷不丁又响起来：“先生，公司给您找了一处公寓，有一点远，但是会给您配车的，您要待两个月，公寓还是能更舒服些，您这两天收拾下，明天钥匙可以送来，您大概后天就可以搬过去。”
他言简意骇地道谢：“麻烦你们了。”
吴昊笑了笑说不必客气，过了一会又问道：“先生今天晚上有什么计划么？”
”还没有。“查尔斯摇摇头。
吴昊说：“今天晚上有一场钢琴演奏会，您有兴趣么，咱们公司有票，位置都比较好的。”
“是几点的？”
“晚上七点半，先生。”
查尔斯看了眼腕上的手表，现在五点过七分。他的母亲钟爱古典乐，在他很小的时候，母亲便请老师来给他教钢琴，但是偏偏他在乐理方面一窍不通，学了几年后毫无一点长进，他母亲也不再强迫他去学习，后来等他在长大一些，母亲便带他辗转各个演奏会，他虽然不会弹奏，却也算是从小泡在音乐中。想来晚上在酒店闲着也是闲着，他在酒店的玻璃门前站定：“有兴趣，我回去的。”
吴昊向他道别：“我六点五十的时候来带着票来用车接您，待会见先生。”
“嗯，待会见。”
……
查尔斯是踏着整点下去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他的性格一向严谨自律。
吴昊已经把车停在酒店门口的路边了，不算昏黄也不很明亮的街灯打在冰冷的车窗上，路边的树都是光秃的，叶子掉得一个也不剩。
他打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内准备多时的温度霎时包裹住了他。
吴昊坐在驾驶座上，从副驾的椅子上递给他一个信封，查尔斯打开看了看，是一张钢琴演奏会的票，票的底色是简单的白色，最上面用纯黑色的墨印着 ‘尤溪钢琴演奏会’ 下面不远不近地写着时间和日期，还有座位。查尔斯随便看了看便把信封收在大衣的内口袋里。
去音乐厅的路程不算很近，大概走了二十五分钟。吴昊把车正停在音乐厅门口，然后给他说就把车停在不远处等他结束。查尔斯点点头，扣上了大衣上的一颗扣子，打开了车门。
眼前的建筑高大而宏伟，外表原本是低调的灰白色，因为时间的关系，风吹日晒让它有点变色，但丝毫不影响它的美观。正门是两扇大的玻璃窗，里面橘红色明亮的灯通过门透了出来，旁边摆放着一张海报，是一个男人弹钢琴的样子。查尔斯路过的时候看了一眼，没有疑问这个男人长得很好看，但是查尔斯却觉得有些地方出了差错，可无法言说。
可能考虑到他是外国人，怕他坐在中国人群中会不自在，吴昊给他的票是在二楼的小包厢，里面只有他一个人。
演出非常准时地在七点半开始了，查尔斯的位置斜对着右边的幕布，一个男人从层叠的紫红色台幕里走了出来，一袭黑色的西装，胸口的口袋中露出来手帕的一个雪白的三角尖，他算是亚洲男人中的高个子，西服显出他倾长而好看的身材，他面对满堂观众不慌不忙，从容不迫，显然是久经沙场的演奏家，在掌声中向台下的人们鞠了一躬，便抬步走向旁边的漆黑三角钢琴。
因为角度的原因，查尔斯终于在这时看清的这个东方男人的脸。
他皮肤是不见阳光的象牙白，漆黑的头发柔顺地搭在耳边，灯光照射在他的脸上，眼睫毛漏下了熙熙的影子，眉目是少见的干净清秀，鼻梁直挺，下唇比上唇丰满，形状好看地在旁边点缀了一颗小痣。
查尔斯看见他深吸了一口气，音符便在他手指尖倾斜出了流畅而动听的音乐，在音乐厅的墙壁上折回到各个角落。
毫无疑问，这个男人的专业水平是过硬的，然而更吸引查尔斯目光的却是他身上独树一帜的气质，有些人坐在琴凳上只会格格不入。
查尔斯从上装口袋里拿出已经被检过的票，搜索着这个男人的名字。
“尤溪。”
他听自己轻声念出。
却没来得及想后果。
尤溪的演奏会持续了一个半小时，最后抵不住观众的掌声与热情，又额外演奏一曲，才施施然退场。
此时外面的夜已经深了，玻璃门上凝了水珠，欣赏完演奏的人鱼贯而出，查尔斯混在人群中，有人对他熟视无睹，也有人看着他英国人的面孔诧异地挑眉。但这些他都不在意。
他在门外街边的第二棵树下找到了车。
他打开车门，吴昊合上杂志，问他演奏如何。
查尔斯踌躇片刻却只能说出很好。
回程的路感觉比来时漫长些，查尔斯无可预料地再次想起那个男人，却惊异他在他脑海中描摹清晰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