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记忆（1 / 2）
沉沉浮浮的思绪, 混乱浑噩的记忆，在霍婻的脑海里交错丛生。那些明明是来自另一个人的记忆，却像是从始至终便是他自己的。
他就是那个大道在世间极北之地, 亲手凝聚的灵气之体。
大道叫他玄光。
不论这个词连起来有何种美好的意义。但从一开始，元光和玄光，一字之差, 便注定了他永远是不符合大道实际想创造事物的东西。
“大道, 我也可以变作其他的模样……”小小的个子穿着一身白衣白衫，这是大道按照记忆中孩子的模样让他变幻的身形。
彼时, 他还不知道元光的存在，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里盛着对面前男子的极致崇拜, 以及些许的试探：“……不可以吗？“
大道听了他的话语，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在听到他略带委屈的疑问后, 将他抱在怀里，摸了摸他的头后，手掌捧着他的脸, 说：“不可以，这样就很好。玄光, 等以后, 你可以慢慢长大, 以这副模样长大。我知你明白我说的是何意。”
覆在脸颊上的手掌干燥而温暖。
玄光那从最初化形而升起的欢喜却在男子的怀里逐渐冷却。
大道在最初的时候并未将元光的存在告诉了他, 或许是觉得他没有资格知道那些过去。可也正是因为那样的隐瞒，让玄光曾天真的以为自己是大道的一切。
也在最后知道真相时，更加痛苦。
他在其他方面可以任性, 大道也绝不会苛责他，只有变化的模样一点不能改变。而他做着吩咐要做的事时，也确实会时常撒娇，向大道要这要这，大道也都是一副平静如初的模样。
直到那一日，他已经从六七岁的小小幼童成长为了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大道说要告诉他一件事，一件证明他是否有资格继续待在他身边的事。
那日，他之前还在为运行世间灵气而努力，大道便叫他停止下来，带他前往了鬼界。
那一日，他见到了与幼时的自己一模一样的孩子。
不，不是与自己一模一样，而是自己与那人一模一样。
在鬼界无人深入的一方禁地，矗立着八根石柱，石柱围聚成一个长方形的结界，漂浮着一面边缘雕刻着繁杂花纹的铜镜。
“此镜中有一界。”大道一挥衣袖，铜镜缓缓显现其中世界的真相，“玄光，我今日带你来此地，是想告诉你，既然你诞生在这个世上，那便不能妄动任何杂念，亦不能与任何人鬼妖有交集。”
玄光站在大道的身旁，那时的他已经与大道比肩，而他望进铜镜中，看到的便是在暗无天日的镜中界里，一个穿着红衣幼童呆愣愣地坐在角落，形单影只，看上去分外孤寂。
这时，孩童抬着头，视线与玄光的目光汇成一线。
他呆立当场，为的不是孩童没有任何生机活力的神情，而是孩童的样貌。
在玄光的视界里，孩童似乎并没有看到玄光的身影，只不过是望着玄光的方向，却不知在看向哪里。
玄光知道大道等着自己发问，他克制着自己内心的错愕，问道：“大道，他是谁？”
大道牵住他的手，往前跨了一步。
四周的空间变动，两人来到了镜中界。
大道的声音自他耳边响起：“玄光，你本就是作为我扭转乾坤自天地间抽取的灵气之体，并非自然形成已不算纯净，这百年来，你运行世间灵气时的规行矩止虽有些艰难，但至少勉强能做好。
“如今，我将一件事告诉你，想让你以此作为警示，告诫自己永远不要行将踏错，一次堕入万劫不复。”
以前大道也会说些晦涩难懂的话，但至少玄光还能理解。
可今天，大道说的话，尤其是后面的那句，却更让玄光困惑。同时，他口中应了一声：“是。”不论如何，大道说的话对他而言便是世间真理。
两人的前进并无脚步声，但孩童似乎还是意识到了有人到来，脑袋轻轻地动了动。
“元光，你可悟了？”大道声音轻缓而温柔，对与他仅有一字之差的孩子问道。
被叫做元光的孩童闻声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那目光在看到来人时如一潭死水，然后在看到玄光的模样后，愣了愣，却也仅仅停顿了一下，便移开了目光，朝着虚无的地方而去。
“我有什么可悟的。”稚嫩的声音有些沙哑，说着与天真无邪的外貌全然不符的话语，“我从来都很感谢你陪伴我的千年岁月，却也希望你能在我渴望自由的时候，放我离开。”
大道叹息一声，依旧温柔地说道：“你这便是自私。”
“千百年来，这世间的灵气早已生生不息，即便不再有我，也无妨，除非有一天世间万物自寻恶果，那这天道也自有法则。大道，这一点你比我更明白，不是吗？”
“你的存在就是为了这世间万物万灵而生，如若他们没有你也可以自由的修炼与生存，那我便会带你离开这个世界。这一点，我很早之前就说与你听过，你又没听进去。”大道的语气并无改变，但脸上却有着些许无奈与愠怒，是面对他时不曾有过的表情。
“我记得。”元光动作有些迟钝地站起来，“可我不想离开这个世界，这里有我喜欢的人。”
“……”
元光坦然地摇头：“你不曾让我与除了你与混元之外的任何人接触，你道人是坏的，只有我维持曾经懵懂无知的样子才是最好的。可我遇到季濛后明白了，人并不坏，即便人会愤怒、会恐惧，也都不可怕。……你大概并不想听我说这些话吧。但是，我在这里的时间太久了，久得让我尽是想起那些过去的事。”
在玄光与大道的一丈之外，穿着红衣孩子以成熟而毫不畏惧的姿态站立，说得也尽是让玄光困惑不已的事。
孩子缓缓道：“大道，我明白的那些，不是你想让我了悟的你便让我改变，便道我执迷不悟，你的举动难道不是一种执着？”
“元光。”大道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了对方的名字。
“你身边的孩子是新的灵气之体吧，有他在你身边，不也很好吗？”元光忽然转变视线，仰视着玄光，小脸的眉间有着似乎因为长年累月蹙眉的三道褶痕，他面对他们时没有任何被囚禁于此的悲愤，又或者说那些悲愤早就在这里的岁月里耗尽了。
“创世界之初，你于我和混元面前应运而生，你才是这世界唯一的灵气之体。”大道说着，蹲下身，平视着前方的孩子，“他不过是我扭转乾坤诞生的仿品罢了。”
玄光的心因大道的一句话悄然而裂。
这次，没有等元光再说话，大道便接着说道：“我知道不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再听我话了。元光，你知我可以毁灭你。”
“我知，但你不会。”元光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有着一抹怅惘。
之后没有人再说话，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直到，大道又一次出声，凛然而立，不怒自威地问道：“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是否仍要一意孤行？”
元光沉默不语中，眼中的坚决代表了一切。
“即使季濛和混元都不在了？”
先前一直都以泰然自若的态度面对大道的元光闻言，眸光一颤，他像是在告诉大道，但更像是在告诉自己：“他们还在。
我感觉得到，他们还在。”
“呵，哈哈……”
这是玄光第一次听到大道如此失态的笑声。
随后，大道一字一顿地说：“元光，这世间总是负面与正面交杂，你本是我最细心呵护的那份纯洁。当初，你若是在我手中诞生的该多好。”语气无甚感情，却又似乎有着慨叹，亦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
苦笑过后，大道收起所有的情绪，冷漠无情地说道：“既然在这千年你也不改变自己的想法，这个惩罚看来也无用了，那就换个惩罚吧。”
元光定定地凝视着大道。
“你曾说，季濛情感中的恐惧、愤怒、悲凉是你可以接受的情感，是你想要安抚，甚至如可以让季濛欢喜一些的话，从他那里吸收也无妨。既如此，那我便惩罚你投胎为人，且看看这世间的人与鬼，真正的负面情绪是如何，所谓的邪恶又是如何。”
玄光的手被大道握得紧紧地，这力道甚至让他产生了疼痛。
孩童闻言，似乎已经知道了将会面临什么，忽然一撩衣角，一言不发地跪下，而后在叩首中启唇，用软糯地童音说道：“这一拜，拜你曾带领我在天边结界中走过的千年岁月。”
接着又是一叩首。
“这一拜，拜你曾呵护备至，让我一直单纯无忧地活了千载。”
最后一叩首，元光好似再也没说可说的，给他和大道的关系画上了一个句点。
而后，只见大道平静地一挥长袖，孩童即刻失去意识在即将倒地之前，漂浮了起来，直至漂浮到大道面前。
玄光扭头，看着大道伸手将元光抱在怀里，眉目沉沉，看上去没有波澜，却又似沉淀着风急雨骤。
他跟着大道离开了镜中界，跟着大道来到了转世之井那里。
他看着大道在元光的背后弄了一个空间结界，然后，大道漂浮而起，站在转世之井之上，逐渐松开手，将怀中的孩子扔进了井中。
大道说：“我们大概要许久许久，才会再见到他了。”
玄光忍耐着心中莫名的情绪，问道：“不是马上投胎吗？”
大道与他目光相交，那双有些琥珀色的眼眸里映现着他的身影：“在后世，自有一个让他明白自己错了的身份。”
那一刻，玄光恍然大悟。
大道不会毁灭元光。
因为大道想看到的就是元光在经历了人世丑恶后，明白一切再回头抱着他哭泣，表明自己错了的结果。
也是那一刻，玄光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原来不过是元光的影子。
就如大道所说，他不过是那个人的仿品。
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他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