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锦瑟无端五十弦(2 / 2)
我死不足惜,但是我要你们好生不得。
在太子妃又一次跟我讲起西州、丹蚩的好的时候,我略作惊讶:“太子妃还不知道吗?已经没有丹蚩了啊。”
她讲这话的时候,嘴巴撅着眼神游离,听我一说蹭的拍桌子站起来:“赵良娣你这话什么意思。”
她身边的侍女即刻抽出刀,搭在我脖子上,锦儿不会武功只能拉着她胳膊干着急。
太子妃只得命侍女把刀放下,让我好好解释。
“丹蚩,早就被灭族了啊,还是太子殿下带兵。当年就为此,立了战功被封了翊王呢。公主前几年修西境志,不了解吗?”
侍女的刀又搭在我脖子上,甚至有些用力。
她开始还半信半疑,听了这句话反而哈哈大笑起来:“我先前觉得你可怜,才过来看你。没想到你都这个时候还说谎话,我正是修了西境志才不会信你的鬼话。你自己的父兄死了,就开始来咒我!”
那天太子妃发了一通脾气从我这闹出去了,当晚李承鄞派人把青鸾殿无声无息地包围。我找着东西,想让锦儿帮我看看,一抬头看见他阴狠着脸逼问我:“你对她说什么了?”
我说,翊王丰功伟绩,剿灭丹蚩。
“赵瑟瑟,你活腻了!”
太子殿下冲我怒吼:“你知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错?
不觉间,已经泪眼模糊。我哭着说道:“我赵瑟瑟犯的最大的错,就是花园相遇一见倾心。”
李承鄞,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他看我痛哭流涕毫无动容,用比那张脸更冷漠的声音说:“我只是恰好救了你,就算当时落难的是李家女宋家女,我一样会救。”
“如果不是你攀枝妄想,又嫌弃我大哥年长,怎么可能会看中我。”
我止住了哭泣,不可思议地盯着他,原来我的期许我的爱慕,在他嘴里只是攀枝妄想。
我曾经真情可怜过太子妃,她小小年纪嫁的这么远,来了中原也没有什么亲人朋友。到头来我才发觉,这深宫大院最可怜的是我。
我被他软禁在了青鸾殿,连锦儿也不许帮着我。我枯坐在青鸾殿里等,等他有朝一日大发慈悲,把我放出来。
结果等到的不是解禁,而是太子妃的猫死了。
锦儿隔着门跟我说太子向外散布说是我掐死的,我靠着门无力地笑。
这就是我嫁的人,用到你的时候分外讨好,一旦失去价值,都不如地上草屑。
我闭上眼,轻轻地说:“锦儿,你伴我一场,我的就是你的。等我走后,你就拿着那些银两首饰,找机会出宫吧。”
锦儿急得在外面拍门,劝我不要寻死。我在屋里慢慢把首饰一件件摘下,放到送给锦儿的盒子里。
不是我寻不寻死,而是李承鄞,已经不想让我活着了。
当晚被带走的时候太匆忙,只顺手抓了那只兔子。太子殿下刚回京还是五皇子的时候,送了我一斛瑟瑟,又用这珠子串了只兔子。我喜欢得紧,嫁人也一并带进宫里。
我惨白着脸,淡淡地笑道:“殿下,还能为瑟瑟再做只兔子吗?”
他语气冷淡地说:“这里没有珠子了。”
我张开手,那只兔子被我扯断了线,所有的珠子都躺在手心里。
他神色一顿,慢慢柔和起来。
自从父兄死后,他第一次软下语气和我说话,我才知道他原本要送小枫的,只是怕做不好,拿我练个手。
我不甘心地问:“那兔子……”
他说:“小枫教我的。”
所以当时他才会那么温柔,原来一腔温柔只有她。
他提了芙蓉糕和葡萄酒,轻轻放在我眼前,说:“都是你最爱吃的,你我夫妻一场,也不希望你走得太痛苦。”
我只消看一眼,就知道全是太子妃的喜好。
我早该明了,他从未放我在心上。
我从容喝了那杯酒,呆呆地盯着对面屋檐上的鸳鸯瓦,等着药效发作。
你看这个人,嘴上说爱我,心里恨不得杀了我。
我悲哀地笑了笑,果然最懂他的人还是我。
太聪明的人,都不会有太好的下场,皇后如此,高相如此,我亦是。
我却没有很难过,我最痛苦的时候是父兄被行刑。他警告我不准再对小枫下毒手,下令不得出青鸾殿,我空为良娣,活动范围都不如一个婢女。
看吧,他宁可用这么久的冷落换她一个平安。高家倒了台,赵家倒了台,他羽翼丰满了,就想到护着他的小妻子了。
那我又算什么呢我背离了全家侍奉你,功臣还有一份美名,我有什么呢?
我仿佛回到小时候,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去别人家玩。
那家小娘子牙嘴伶俐,我那时嘴又笨,只有被她奚落的份。回家我又不敢告诉爹,一个人在屋子里偷偷地哭,下人们去找了哥哥。哥哥带我去找那家算账,让小娘子向我道歉。回来把我抱在他腿上,说如果有人欺负你,就跟哥哥说,哥哥一定帮你讨回来。
“嗯。”年幼的我脆生生地答应。
后来嫁给了太子,哥哥进宫看望我。那天李承鄞刚甩着脸子出去,青鸾殿静悄悄的,像死了一般。
他客气着问我的近况,屏退一干人后又问我太子对我好不好。
“如果太子欺负你,哥哥也不怕他,哥哥一定在替你争口气。”哥哥眼神流露出淡淡的哀伤,想要像从前那样抚着我的头发,却碍着身份有别,慢慢缩回伸出来的手。
我努力笑着:“太子力排万难娶了瑟瑟,自然疼惜都来不及呢,哪里舍得欺负我。”我慢慢攥紧了袖子,藏起乌青的手腕。
我怀疑哥哥知道些什么,所以才会没那么相信我的话。他颤抖着嘴唇想说些什么,最后轻轻叹了口气。
我招待他太子赏赐的点心,哥哥吃得开心,想要喂我,忽然反应过来,我不喜欢这个馅。他终于明白我在宫里的处境,心疼把我揽在怀里。
“瑟瑟,不要难过。”他放下点心,宽慰我,“哥哥有办法替你出气。”
我当时不懂,原本是不觉得委屈,可是哥哥的话音刚了,泪珠就落下来。
视线渐渐模糊,身体各处都开始疼起来,嘴角不受控制溢出血丝,而李承鄞背对着我十分冷漠。
我又听见哥哥对我说:“瑟瑟,不要难过。”
我笑了。
瑟瑟不难过。
瑟瑟终于能和父兄团聚,那一定是比东宫温暖百倍千倍的地方。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原来我这一生,这样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