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2 / 2)
“太傅真是好眼光,竟是将这里装扮的如同仙境一般。可惜在下只粗人一个,把我那后园糟蹋的宛如战场般七零八落,可是比不上这里万分之一了。”秦扬灵似乎很陶醉,可他眼中的毫不在意却出卖了他的真正想法。
不过那一番天花乱坠,倒也都是实话。秋冥昭的眼光当真是又高又毒。
我拽了拽秦扬灵的袖子,示意他拍马屁也要有个限度。可秋冥昭偏偏就喜欢别人夸他。他带我们来到湖心的小亭子,亭中早已摆好了茶饮和各类小菜。我们按次序一一坐好,秋冥昭吩咐女奴看茶,这才开口笑着说:“这园子是我那儿子一手操制的,你们要夸就夸他吧。”
“那也是太傅您教导有方。”秦扬灵喝茶如喝酒,一口就把上好的香茗喝个干净。好在没被茶叶卡了嗓子,不然可就丢大丑了。
“太傅,怎么不见秋公子?可是有事耽搁了?”
见气氛渐浓,我趁机询问,借饮茶的动作迅速扫了一眼周围,果然没有瞧见那抹身影。
秦扬灵轻咳一声,没有说话,只是拿了糕点兀自吃了起来。秋冥昭和善地笑了笑,说:“他能有什么事?那不争气的小子,整天不读书,只知道风流快活,日子过得比谁都好。他如若有秦公子一丁点安分,也不至于落成现在这废物样子。”
“太傅说笑了,秋公子出身高贵,秉承优良风骨,定能不负太傅您的厚望。”
秋冥昭仍旧是笑呵呵的,目光却冷了几分:“那便借秦公子吉言了。”
我假装没看出来他的怒意,勾唇一笑,主动为他添茶。
“近日西北安定,天下安康,这都是将军您的功劳啊。”秋冥昭皮笑肉不笑,恭恭敬敬地为秦扬灵倒茶。偏偏他那假笑假得真诚,不知情的还真以为这二人是对交心良友,明君贤主呢。
“怎么会?若不是太傅您足智多谋,运筹帷幄,哪来的大亚国的盛世太平呢?”秦扬灵依旧是一副讨好的嘴脸,我看得直犯恶心。
他想讨好秋冥昭巩固自己的地位,这我理解,但这么一副低声下气的样子给谁看?好歹秋秦两家在朝中也是劲敌,是举足轻重的存在,他这样做也不怕污了自己大将军的名号!
我气不过,随口敷衍道:“大亚有您二位贤臣辅佐,定能长长久久,名扬千秋。”
谈笑间,壶里的茶已经饮尽,而秋冥昭也没有放人走的意思,我知时机成熟,便道:“上茶。”
一抹淡绿的身影穿过层层荷叶,哆哆嗦嗦地来到我们面前。许是因为太紧张,翠袖手中的茶饮都跟着抖。我佯装生气,轻呵一声:“你抖个什么劲儿?见了太傅怎么还不跪下行礼!”
翠袖连忙跪下,将茶饮举起,低着头轻轻打颤。
我起身赔罪:“这是府上新来的丫头,不懂规矩,还请太傅责罚。”
秋冥昭不甚在意地点点头,说道:“你把头抬起来。”
闻言,翠袖缓缓地将头从茶饮下探出,僵硬地抬起头,露出一张娇美动人的脸。我轻笑一声,行了礼便退坐到一边。
翠袖一改来时那灰头土脸的蠢样子。在路上,我在马车上命人为她好生打理一番。翠袖的容貌称不上出挑,但极为清秀。秋冥昭就喜欢这种女子。
更何况,翠袖很“听话”。她已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又不会写字,自然称得上是“听话”。因为秋冥昭要的人,不是要多服从他,而是方便他拿捏。一旦侵害自身的利益,马上斩草除根。关于这一点,我觉得我们二人倒是志同道合。
只要他知道翠袖是哑巴,心中的防备自然会少一些。我之前也不介意直接把人打残了送过来,只不过这种事情,还是要秋冥昭自己动手比较好。
“叫什么名字?”秋冥昭示意翠袖为他倒茶,却久久不闻她回答自己,不禁有些疑惑:“她怎么了?”
我回答道:“回太傅。她叫翠袖,前几日一位奴仆出门,见她受人欺凌,觉得分外可怜,便带了回来。她似乎是患了什么病症,总之是个开不了口的。”秋冥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掐住她的下颌左右看了看,这才收手。
我们正欲再次畅谈,玉桥之上却传来一个放/荡不羁的笑声。
“父亲这是何意?来了贵客也不通告儿子一声。”
只见玉桥上,几位年轻姑娘簇拥着一位年轻公子走来。那公子头上戴着束发的玉冠,墨色长发高高束起,露出一张俊朗的脸庞。一身雪色长袍,衬得他气质脱俗。纤长的手指展开一把折扇,这原本是附庸风雅之物,却被他摇出一派风流态度。他眉若墨画,目如星缀。眼中含情带笑,顾盼神飞。面若初春桃花,使得满园风光竟不及他万一。
我看到这身打扮,心下一动。
只见他遣了周围的女子,走上前,拿过茶杯一饮而尽。
“父亲在这里快活,丢了儿子在。若不是儿子跑出来,指不定还要苦闷多少时候。”他放下茶盏,对我们拱手一笑:“在下秋沅湘,见过秦将军,秦公子。”
我站起身,向他回了礼。不等我开口,他便自顾自坐下了。如此作风,倒也符合他的性格。
“我让你在,为的就是不让你出来丢人。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整日里就知道跟些花花草草混在一起。还好之前没叫你来。”秋冥昭拿起折扇敲了敲秋沅湘的头,不痛不痒地训斥。
“不让儿子出来,儿子不还是出来了?该丢人的时候,儿子肯定不敢躲。何况花花草草有什么不好,陶醉精神,更陶醉身体不是?”
秋沅湘笑吟吟地饮了茶,看着我说道:“况且这书有什么好看的?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话,背都要背下来了,也教不了什么新鲜东西。且这世间万物,人情冷暖,都是自己感悟出来的,哪有全听别人说的道理?
“书都是人写的,可道理不是一成不变的,你知道书上说的是有错还是没错?如若没错,为何还会分出百家?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干脆天下之人都捧着一本书看好了,这样一来,岂不人人都是文韬武略的贤才?”
“你!”秋冥昭被这一通胡言乱语气个半死,要不是碍着有人在,他手里的这个茶杯很可能就不是被攥在手里,而是狠狠砸在这不孝子的头上了。“一派胡言!不成体统!还不赶紧下去!”
秋沅湘嘻嘻地站起来,正欲离开,却又折了回来。
“久闻秦公子饱读诗书,所见非凡,不知可否指教一二?也好救救我这个草包。”
“指教不敢。”我站起身,略一鞠躬,“秋公子见解独到,在下才疏学浅恐怕无法帮助秋公子太多。但若是探讨一番,在下倒是乐意奉陪。”
“甚好!”秋沅湘拉起我,大步走上玉桥:“父亲,我和秦公子就先失陪了!”
我回头看了看秋冥昭那张气得发绿的脸,嘲讽地哼了一声。
“秋公子,我们不去书房吗?”我看着这条花团锦簇的路,眉尖一抽,道:“这条路不是去书房的路吧?”
这家伙果然一心想着玩,都多大的人了。
“秦公子怎知这条路不是通往书房的呢?”秋沅湘问完这句废话,就在一座小亭子里坐下,展开折扇轻轻地扇着风,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没人会把书房设在花亭里吧?”我笑着看过去,毫不客气地说道:“况且从一开始,秋公子就没打算和我探讨。”
秋沅湘脸皮也是厚,直接承认了:“没错。其实我就是看不惯你一个书生坐在那两个老头身边,这才捞你出来。怎样,我够意思吧?感谢的话就别说了,下次来的时候多给我带两壶酒。”
“人不可貌相。另外酒水伤身,秋公子还是少喝为好。”
“你怎么比我娘还爱念叨。”他撇撇嘴,道:“也罢也罢,听你的便是。还有,别一口一个公子的这样叫我,听着心烦。以后称我为秋辛,或者沅湘便是。”
我立刻正色道:“礼数不可失。”
他似乎是放弃劝说我,只好点了点他身旁的椅子:“那就过来坐。听闻你的腿受过伤,站久了会不舒服吧?”
我怔了怔,缓步走上前道:“多谢秋公子。”
见我落座,他开口说道:“当年真是万幸,只是伤了腿,性命没有大碍。”
他指的是十年前那场大火。虽然第二天我就命人把此事压了下去,但难免走漏一丝风声,秋家这些年时刻都在监视我们的动静,此事他若不知,反而是奇怪了。
我笑道:“万幸那火不大,才没酿成大祸。”
“这倒也是。亏了九嶷兄命大。”秋沅湘看着我,说:“但也可惜了,武将之子都喜骑术之类,谁知却来了这么一遭。只怕九嶷兄往后都不能骑马到沙场上随秦将军一展英姿了。”
“征战并非儿戏,何况沙场也不是谁一展英姿的地方。”我板着说话的语气,十分恭敬地回应他,“有劳秋公子挂念。”
“九嶷兄太过客气。”他看着我,很随意地捻掉了身边的一朵花。
良久,见我不答话,他就又开口道:“九嶷兄,不知为何,总感觉你和我的一位故人十分相像。”
他支着下巴,一改之前的轻佻,很是认真地说:“尤其刚刚那番话,语气像极了他。”
我偏过头,问道:“不知,是秋公子的哪位故人?”
他仍旧看着我,一语不发。
就待我以为他不会应答之时,便听见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是我的‘夫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