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目生尘（1 / 2）
荣府上下的欢喜劲头, 尚未淡去, 一件大事震惊了天下。
名为大事亦不尽然, 不过是人尽皆知，众口相传尔。
这世道甭管什么时候, 只要战事没打到自个脚底下，老百姓们都有一颗热衷谣言的心，特别是天家的。
皇室和老百姓之间的距离, 岂止万里之遥，有那等偏僻之处, 皇帝换了，都快驾崩了，老百姓们还不知道呢。
但眼下，太子色令智昏, 强纳侠女不成, 江湖侠女一气之下，拿剑割了太子的男子纯阳之物, 侠女放言道：“本以为一国太子当得爱民如子，却未想到, 生逢不幸，我朝太子竟是荒淫无道之徒。”
太子恼羞成怒, 逼迫走狗捉拿侠女, 怎料侠女武艺非凡, 逃之夭夭, 朝廷正四处抓捕呢。
诸如此类的谣言, 老百姓们争口相传，不过三五日，京城已是无人不知，漫说是京城，即便是山高水远之处，也传了个七七八八。
众口铄金，自古以来，即便是皇了权也压服不了悠悠之口。
楚成帝勃然大怒，严命各地官吏抓捕污蔑东宫，讹言惑众，意图谋反之人！
帝王之怒，血流成河，虽是这般说，朝堂百官也不能看着帝王独断专横，谣言么，将由头堵上也就是了，例如此刻召太子回京，让天下子民看看，太子金体贵安，谣言自破，何须多造杀孽。
楚成帝有苦难言，太子铁了心，死活不肯回京，知道自个回来没有好果子吃，寸功未建，怎敢回京。
楚成帝并不知道，楚城是一个很平庸的人，先天的资质有皇帝这颗大树庇护着，呵护，楚城察言观色，眉眼高低，学了个透彻，至于雄才决断么，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譬如，楚城在行宫外救了一位姑娘，品貌风流，举手投足间飒爽英姿，配着不经意的娇憨，此等不拘一格的女子，楚城多看了两眼，得知女子为飞云关旧将之女更上心了，对内监递了个眼神，内监心领神会，查清来历之前，内监将此女养在一处相隔不远的别院。
楚城自有城府，况得封东宫，何等绝色没见过，对此女也只一两分意趣罢了，未曾想到，此女在太子召见飞云关大吏之时，仓皇出现于众人面前，当场对楚城发难，大义凛然，怒气冲冲指责楚城昏庸，强纳民女。
楚城一脸茫然，没等他反应过来，寒光闪过，腿部温热，只觉得下体痛不欲生，眼前一黑，晕了过去，耳边听到混乱喧嚣。
楚城再醒来之时，诊脉太医颤颤巍巍回禀殿下只是皮外伤，楚城不耐烦的打发老太医下去，咬牙切齿的对护卫下令追查女反贼，杀无赦。
待楚城听到谣言之时，才知大错特错，匆忙召回清查反贼的手下，然为时已晚，关于太子的谣言，已是沸沸扬扬。
此局之下作阴险，除平西王世子楚风，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个人选。
楚风再次向天下人佐证其行事风范，李文君冷笑问楚风道：“有意义吗？”
楚风摸了摸李文君的脸颊，含笑道：“李姑娘，我的局，从来不是百无一失的，楚城中计，只是因为他蠢而已。”
李文君默然，对，楚城有太多的机会，挽救局面，却一次也没有把握住，比如轻信幕僚擅离京城，比如战事之中，相遇来历不明的女子，默许内侍将人关入别院，遇刺之时，没有做好防护也就算了，还不明白大事化小的道理，连粉饰太平也不记得。
李文君微叹，楚城真的是白瞎帝王的一番怜子之心。
贾谨病好之后，立刻入宫，再度请求前往西海。
这一次，楚成帝并未否决，面沉似水，沉声道：“此去西海，你有几分把握？”
贾谨的话语坚定有力：“陛下，楚风不死，我会自刎于宁安洲。”
楚成帝深深看了贾谨一眼，冷声道：“朕允了。”
贾谨的神色平淡，欠身道：“陛下，一国储君不可孤身犯险，望陛下召太子回京。”
楚成帝顿了顿，不辩喜怒道：“朕会召太子回京，若他执意不肯回京，那就永远都不必回来了。”
贾谨淡定自若，仿佛没有听到帝王的威胁，也不知帝王将太子之安危，系于他一人之手，若太子有何闪失，头一个罪不容赦的是他自己。
贾谨俯身叩首，轻声道：“请陛下保重龙体，臣还有一个请求，须请陛下旨意为证，西海之事交予臣一人裁夺，楚佑向武穆协助为辅，平叛宁安洲后，无论吕文正在世与否，都将免去西海将士之罪。”
楚成帝的脸上的神情很复杂，贾谨寥寥数语，却句句说到关键之上，楚成帝说不清心中何等滋味，遗憾，懊悔，憎恨，贾谨是一个很务实的人，他没有虚言浮语，他知道，若非成竹在胸，贾谨是不会说出自尽的狠话。
楚成帝挥笔一蹴而就，写下贾谨所言之旨，望着贾谨寡淡的侧脸，楚成帝心中蓦地一叹，贾谨拜别君王，将要走出书房时，楚成帝头也不抬道：“朕希望你活着回来。”
贾谨不言，欠身一礼，方离开御书房的暖意，走向岁弊寒凶，雪虐风饕的大地。
楚成帝感到自外而来的一丝寒意，合手笼住袖炉，慢慢地走到外屋窗前，贾谨的背挺得笔直，肆虐的寒风也不曾令他瑟缩半分，脚下步伐偏快，大病初愈的身子骨，挥之不去的削瘦。
楚成帝轻声一叹，本该是爱之若宝的骨血，多年前不得已离开他的身边，后来他回来了，他以为自己会欢喜，弥补离别多年愧疚，却不知世事不如人意，他愧疚的孩子自有风骨，偏离他想象中的模样，没有父慈子孝，没有舐犊情深，彼此只有提防和戒备，必要之时，他会舍弃贾谨保住他从小疼到大的儿子。
如妃一定对他很失望，但如妃会理解他，今日的一切，张氏是否早已预料到？她不需要离间，就能令他和贾谨之间的隔阂如同一道天堑。
即使他将贾谨的身份大白于天下，贾谨也不会对他感恩戴德，楚成帝向远处望去，贾谨的身影已渐渐看不清了，楚成帝薄唇翕动，他亲眼看到他的孩子，走出了他的视线，在失去的那一刻，就找不回来了，他的孩子注定成不了他想象中的模样。
贾谨回到贾府，见过贾母，并府内众人，牡丹已将路途所需之物尽数备齐。
贾谨深深看了眼黛玉，不顾众人在场，拍了拍黛玉的肩膀，温声道：“不必担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黛玉含泪点了点头，心中愁万千，双眸热泪盈眶，却强撑着不肯掉下来，认真的说：“大哥哥，我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