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高和寡(1 / 2)
沈三七笑对涟漪道:“常听说四妹妹善画,不想林表妹也擅妙手丹青, 你们回去罢, 搁在这里我们慢慢看。”
涟漪并丫鬟老妈妈告退了。
贾谨将纸卷打开,却是几幅小画, 映入眼帘的第一张画着雨打清荷, 绛紫轩的窑坛中映着点点浮萍。
沈三七就着贾谨的手看去,笑道:“这是照着绛紫轩的青花缠莲的窑坛画的,栩栩如生,玉儿的笔力不俗。”
贾谨将手中的画递予沈三七, 继续看第二幅画,第二张画上大雪铺地, 寒冬凛冽,有株枯树立着翠绿的小鸟, 在冰天雪地中跃跃于飞, 细看那枯树上竟有点点绿意绽出。
贾谨笑意加深, 再看第三张,好一派繁华景致, 桌宴酒席, 欢声笑语, 众人和乐, 远处有一执书的背琴女童转头落寞看向此间繁华。
贾谨失笑摇头,复又长叹不语。沈三七笑道:“我向来不通这些画哑机锋, 谨哥儿讲讲。”
贾谨轻笑道:“玉儿聪慧绝顶, 七窍玲珑心, 善而不娇,不愧是姑妈的女儿,第一幅画的隐语身世浮沉雨打萍,对应玉儿的身世,第二幅画,孤标傲世向自隐,第三幅画便是劝诫了,劝你我顾全大家子和睦,心安之处是吾乡,失了和气,心不安时,当别离时顾盼首,无奈何,叹奈何。”
沈三七摇摇头道:“不怪玉儿自怜,她的命数坎坷无依,祖母待她纵有万般怜爱之心,却要以贾家为重,玉儿冰雪聪明,怎会不明白,姑妈当年不肯和离回京皆因顾虑太多,女子这一生诸多无可奈何,宋朝偏又兴起程朱理学,万幸我朝君主乾坤独断,废了那荒诞之说,不然,女子的处境危矣,人若失了自由,再被诸多条规束缚。”
贾谨嘲讽道:“便是礼乐崩坏的春秋,孔夫子也不敢轻视汝子,不咸不淡说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权作抱怨,程朱苟苟之辈,不知史,不知仁,不知礼,不知公平何意,也敢妄言立道称祖,世上偏有那无才无学无识之辈,自立威风,挟持妇孺,是为大丈夫威风,谬种流传,这难道只是女子之苦难,不,这是生而为人的悲哀。”
沈三七笑道:“观史来看,大唐也有其好处,不拘男女,鲜衣怒马,驰骋市井。”
贾谨摇头冷笑道:“好处,五胡遗祸,祸害千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沈三七哭笑不得,贾谨的愤世嫉俗太过激,沈三七笑问:“依你这么说,历代王朝更迭,竟无朝有功,皆为过?”
贾谨认真的回道:“始皇有功有过,结束诸侯战乱,统一华夏,奠定中原基业,始皇祖龙之名,名副其实,只是传业虽有,却也。”
沈三七制止贾谨道:“谨哥儿,我懂了,别说了。”
沈三七知道贾谨要说什么,他明白,无外乎那些君权民主,海外已有君主立宪制的统治,沈三七第一次听贾谨提起时,便知大逆不道,荒诞不经之话,厉诫贾谨不许再提,现在看来贾谨还是没有打消想头,历史上改革维新的人并不少,却从没有人真正实现天下大同,贾谨的想法愚不可及。
沈三七叹口气,郑重其事的叮嘱贾谨:“谨哥儿,为兄希望你平平安安,没有翻云覆雨的能力,冒天下大不韪,只会枉送性命。”
贾谨看着沈三七的正色,注视良久,方认真应了声好。
沈三七知道贾谨认定的事很难改变,可他这个做兄长的惟愿亲人平安。
贾谨打断凝重的氛围,笑对沈三七道:“七哥,玉儿之意,我们知晓了,应该让她安心才是。”
沈三七温言道:“二太太归还嫁妆天经地义,林家书香门第,孔夫子的门生,不重外物,但表妹的嫁妆本就是林家的财产,为了亲戚和睦,要委屈林家,别说你这个嫡亲子侄,就是我百年后都没有脸面去见姑妈。”
贾谨笑道:“我命芙蓉传句话,令玉儿安心处事即可。”
沈三七笑道:“好,曲高和寡,何必强求随波逐流。”
贾谨吩咐芙蓉道:“对林表妹说,宋玉问得好。”
芙蓉应了,便至绛紫轩处来。
且说今日,因林黛玉才搬到绛紫轩来,探春湘云高兴,齐要她今日做东道,林黛玉自贾谨回府来,两位大哥待她关爱有加,元宝黏人可爱,贾母待她比往日更多了十分疼爱,素日亲密的宝玉虽有了隔阂,但黛玉近日有了元宝歪缠,姐妹关照,表兄怜惜,却也把那伤心之色去了几分。
林黛玉想着宝玉待她十分的好,却也待别的姐姐妹妹七分好,纵然待我十分好,为何连我亲父的孝不知避讳几分,倒要大哥哥来指出,使我难堪,林黛玉念着这些,愈发把那往日的情份暂且抛在脑后,黛玉往日小性,不过闹些脾气,无伤大雅,她与宝玉从未生分过,亲父孝期避讳之事,实在令黛玉寒了心。
林黛玉却也不是怨责宝玉,大门大户各有规矩,林家的孝自然没有贾家来守的礼,荣国府又有贤德妃的大喜事,别人尚可,唯独宝玉如此行事,越是亲密,就越难过,况且李妈妈讲了许多林家的规矩,女孩家行事端方才是礼,她与宝玉往日有些越礼之处,因贾母疼爱,无人背后言三道四,若贾母不在时,她这个女孩家怕要被人耻笑,笑她堕了林家的风骨,林家已无近亲,林黛玉想着,她虽是女孩,却要自严自律,才能不失了书香门第的风范。
林黛玉思想透彻,胸怀也渐渐开了,竟把素日迎风流泪的习惯渐渐止了,昨日大哥哥打发黄芪送来的玉参,林黛玉服下,时宝玉正在探春房里说话,黄芪亲眼看着黛玉吃下方回去复命。
黛玉出了屋子,迎头见宝玉在探春房内走出,竟不自觉泪如雨下,宝玉举止无措,小心翼翼上来哄劝,急了满头的汗,宝玉脸上的泪也止不住的流,黛玉见他如此,心底更是悲恸万分。
黛玉心底的痛楚难耐,哭了好大会子,黛玉方唤出“宝玉”再也吐不出别的字,林黛玉只觉哀痛欲绝,痛贯心腑,此生万念俱灰,宝玉亦是无言以对,见林妹妹如此,更是泪如泉滴,摧心剖肝,五脏撕裂的痛楚汹涌的蔓延上来。
二人无言悲泣,涟漪在贾母处回来复命,见黛玉宝玉如此,忙把黛玉搀进屋内,临走之际,宝玉忽觉痛不可当,生生吐出几口血来,黛玉被涟漪搀进屋内,挡住了黛玉的视线,黛玉生生未曾看到。
紫鹃出屋却见宝玉如此,痴痴傻傻,地上的鲜红之色刺人眼中,紫鹃被唬得吓了魂,忙大声吆喝来人,宝玉捂住她的嘴,小声道:“好姑娘,别嚷,别吓到林妹妹。”
紫鹃落了泪,慌道:“二爷,你的身子要紧,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