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峰篇(2 / 2)
那样就有距离了。高峰说,小九儿是一个看似不拘于规矩却最容易被囿于规矩的人,一旦成了师徒,这姑娘就得小心翼翼地跟他说话了。本来就是小友搞得跟什么似的生疏。这可要不得。
这事儿就不了了之。
但郭云九一身的本事,说相声的风格,老范儿,都受高峰影响很大。
你爸指着你跟大林给他给德云社露脸呢。
这是高峰经常拍着郭云九的肩膀说的一句话。
那我也给你露脸。郭云九总是这样回她。
那可不成,你得比我走得远才行。
每当说这句话的时候,高峰笑呵呵的脸都会变得非常严肃。
有一次郭云九还在一队,没有固定搭档,那一场是高峰给她量活儿。她在台上说了一个荤段子,是台下师兄弟们经常逗乐的,郭云九觉得还挺有意思,就搬到了台上。反响居然还不错。
当时高峰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也没给她垫话儿。一鞠躬下台,在后台就把杯子撂了。
"你瞧瞧你那是说的什么!那都不叫玩意儿!"
"没出息!"
高峰从来没跟她讲过这么重的话。
把郭云九吓坏了。
她嗫嚅着,"我不知道不能说这个……他们都说……老高你别生气啊,我错了……"
高峰满腔的火气一下子就没了。跟小姑娘撒什么筏子?这么大点儿,大环境如此,人云亦云,怪不得她。
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你听清楚了,他们说就说,你不能说。"
"嗯,我记住了。"郭云九眼里泪还在打转儿,噙着泪使劲儿点头跟他保证。
"打个板儿我听听吧。"
郭云九赶快从包里翻出他送的板儿,站起身来。
一段儿《武松赶会》酣畅淋漓。
过完年之后郭云九就开学了,她磨磨唧唧地不想走,拉着高峰的袖子耍赖皮。
"你也就跟我了,听话,清明就回来了。"
"那你记得把《玲珑塔》教我。"
高峰摸摸她的头。
"上车吧。"
教室里,郭云九正在上自习。
同桌戳戳她,从桌底下塞进她手里一张报纸,是今早的晨报。
——"国安球迷怒砸德云社:交出高峰!"
郭云九一把抓过来,展开揉皱的报纸,越攥越紧。
她拽起书包压低了声音对自个儿同桌说:"我撤了,班头儿问起来给我遮着点儿。"
同桌比了一个"OK"的手势。
郭云九拎着书包一猫腰就出了门。
学校离德云社剧场不近,郭云九在车上坐立难安。
她太了解老高,讲原则认死理,在艺术上从来不会怠慢一丝一毫,也不会让别人亵渎了他心中的艺术。
有时候嘴是真硬,有的时候也极好说话。
前者因为艺术,后者亦是艺术。
郭云九到达德云社剧场的时候,外面被围得水泄不通,她戴上口罩急急忙忙穿过人群,门口栾云平和王海正在努力地维持秩序,不让场面失控。
郭云九个儿不高,猫着腰溜了进去。
高峰在后台,手里握着一杯水,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那杯凉了,喝这个。"
高峰抬起头来,愣住了。
"小九儿?你怎么回来了?"
郭云九抿着嘴看着他。她实在不会安慰人,只能轻轻把手放在他肩膀上。
"净让你看笑话了。"
"没有。"姑娘使劲儿摇头。
"你跟你爸一个模样,嘴笨得可以。"高峰瞅着她笑了,"不过你俩在这儿,我就敢出去了。"
"上玫瑰园住吧,这两天先避避风头。"
"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瞎说八道。" 郭云九拉了他,向后门走过去。
这算得上什么麻烦?
我们出过无数的错儿,给你惹过千千万万的麻烦,你每次尽心扶持,从未见你埋怨过一句。
这不过就是一个插曲,一场闹剧,也是人生中最小的一次意外,它很快就会被千千万万的浮尘掩盖,它比起你来,简直轻于鸿毛。
"小九儿,上次在台上拿你砸挂,给你陪个不是。"
"我又不是二傻子,谁把相声演员台上的包袱当真啊。"
"我说的是那天的表演。"
"这不巧了吗,我说的也是那天的表演。"
高峰坐着看郭云九打板儿。
《三打白骨精》打得是有模有样。
那么大点儿的小姑娘,规规矩矩,进退有礼,知世故懂人情。
嗓子好,板儿也脆生。
知道她丢了板儿难过,他把自己用得最顺手的一块板儿给她拿来了,放在包里,一会儿就拿给她。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头发还很茂盛,也没有发福,郭云九还是郭小九,还会像个孩子一样跟他耍赖皮。
他们一起读人家送的一套《山海经》。
读到《海内西经》时,郭云九被其中一篇吸引了。她指着那一篇对他说:
"老高,这不就是你吗。"
巨大的昆仑有九道门,开明兽主守门,它们有九个头并且长着人脸,表情肃穆,始终瞪大眼睛环视昆仑,不让任何异常生物进入昆仑,保护了昆仑的和平安宁。
高峰,那是德云社传统相声的最后底线,也是最后关卡。
他是看家的角儿,只要他在,传统相声的光就永远不会被掩盖。
就像昆仑之巅的开明兽,佑护身后平和宁远。
但是高峰摇摇头。
"那不是我,那是你们啊小九儿。"他声音有些沙哑。
"虽千万人吾往矣。你们才是传统相声最后的底线,也会是传统相声的骄傲。"
"我不如前人,但你们一定要比我好。"
此志若成,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