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盛镇祀 太寰宫(1 / 2)
“高祖文命,自继鲧职,孜孜一十三载,民心向戴。上嘉其功,乃赐天书三卷,教以为政,简心养德;教以营建,筑城兴邦;教以兵戎,戍镇疆土。”
某卷已经灰飞烟灭的史籍曾如是记载。
姒文命就是大禹。
他凭借根治洪水的功绩受到万民拥戴,上天便将人界委任于他,赐予了他三卷天书,教给他打理政务、营造宫室和操练军队的方法,帮助他治理人世。
其中,最受青睐的是那部为政之书《廉天》,相传大禹每每展阅此书,都要沐浴焚香,态度恭谨如同请教老师。书中教他“薄衣食,致孝于鬼神;卑宫室,致费于沟渎”,他便身体力行。
既然卑宫室,建筑之书《营宇》便被大禹束之高阁,成了收藏品。而令天赐之物蒙尘,难免成为心怀觊觎之辈借以生事的由头,如不找一个妥善周全的保管方法,恐迟早要引发祸患。大禹抱着求得妥善之法的希望,在一个深夜独自来到藏书处取出《营宇》,展卷而览。接下来的数年之中,王域东北角的数百间仓库被一一拆除,空出了大片的平地,一群恢弘的宫室开始在上面建造基地。
一共十三座建筑,分布呈一个巨大的卍。位于中心的枢宫是最高大的一座,俯瞰呈正六边形,有六座大门,南北大门正对南北方。十二座旋宫均是正方形,向着四个方向排列出去,一边三间,两两之间有白玉走廊相连。空地被这个卍分割成四块,四块场地均用白色地墁铺设了起来。
史书中解释大禹这唯一一次大兴土木,其用意乃是“划地为盘,营宇作筹”,在天意深邃,难以占问的时候,以这副巨大的算筹强行推衍。这个解释在当时就遭到不少人的质疑,但大禹展现了他固执的一面,将兴造宫宇的决策一力推行了下去。
十三座建筑直到大禹陟天那年的年末才竣工。许是对此早有预料,大禹早早提下了匾额,便是如今挂在枢宫北大门上的“太寰宫”三字。
太寰宫建成后便立了规矩:只能由太史令或大巫坐镇此处。这是因为,保管天赐之书的工具,需要结合高深的天文知识才能启用。巫史同源,都是精晓天文的知识分子,让他们轮流负责工具的启用和看管,互相牵制,便是《营宇》中记载的方法。没错,这个工具是整座太寰宫的一部分,它的全称叫“深星金环壁”。
这天中午,广场上摆了一场止雨的法事,雨一收住,巫师立即罢舞撤坛,四下里又是一番大张旗鼓的布置。巫师把干燥的净盐洒满场地,无数官帽官靴的人往来奔走,这边摆放礼器重物,那边把灵旗插满广场周边,指挥吆喝声杂拌着力士们的号子。四尊等人高的巨鼎被从枢宫的四座大门里抬了出来,分别摆在四方广场的中央,鼎中是黑乎乎的火油,浸着大堆的木柴。
秋风走过,灵旗舞绕翻飞,似乎有亡灵寄身其上,漠然旁观这一场人世喧嚣。
枢宫顶上,相约搞事情的两人按时碰了头。武观执着一根火折,照着几张图纸,给巫真讲解计划。他忽然停下来,举起一根手指竖在耳边:“马上敲钟了,别被吓到。”话音刚落,只听“咚~~~嗡嗡嗡~~~~~”,果然惊心动魄。巫真惊得身子一歪跌坐下去。
“这钟什么做的?好大威力!”她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
“都说了这个叫‘天听’,凡祭祀之事先鸣钟以示天,没点威力怎能上达天听?”武观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道。
布置场地的人员在余音中纷纷退场,远远的有光游移而来,是宫娥们打着灯笼,在油鼎周围排成行列。
“第二声钟响之后,参与镇祀的人员开始入场。按照惯例,我父王主持北广场,大哥二哥分别主持东、南广场,三哥四哥还未成年,他们跟随太师主持西广场。第三声钟响之后镇祀开始,这时候先按兵不动,等我指示。之前交代的都记住了么?”
冷不防钟声又响了起来。巫真定定神,闭着眼回忆道:“此次行动的目标被封在深星金环壁里,开启金壁的方法是操作‘六龙诞星仪’,在星盘上排出八月初六那天右目四星的星位。开启金壁之后,你进去取物,我在外放风,哪怕没得手,也必须在第七声钟响之前撤离。”
“可别一会儿就忘了。”武观卷起图纸。
“听起来很有难度。”巫真紧张地按着心口,“为什么第七声钟响之前必须撤离?”
“天听钟是镇祀的号令,十二声为结束。四至六声为参拜上下,枢宫六门洞开,七声为摄魂式,萨满会进入枢宫作法,此时六门紧闭,直到法事结束才会打开北门,让萨满离开。”
“怕被萨满撞到么?偌大的枢宫,总不至于连个暂时隐身的地方也没有吧?”
“一般情况下枢宫是禁止外人进入的,但因为坐镇太寰宫的太史令刚刚被枭首献祭,按照说法,他的魂魄会回到这里,所以这场镇祀还包含了他的安魂式。为了他,我大哥特地请来了玉门萨满。此人我只听说是个神通广大的能人,但不知怎么个神通法,知己不知彼,还是不要与他同处一室为妙。况且之前你也看到,这屋子有门无窗,而且门是由机关控制的,寻常方法根本打不开,万一被关在里面,就等到天亮再被抓个现形吧。”
“玉门萨满……”巫真眉头略略收紧,又道:“那,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被人发现了,会有什么后果?”
武观把图纸收进竹筒里,望天道:“整座太寰宫都是为了深星金环壁而建造的,用它保存的都是国家机密级别的物品。由巫、史轮流掌管枢宫,就是让这两人互相监督,互相牵制,要是两人合谋盗窃壁中之物,皆以谋逆罪论处,要是第三者从两人处套取机要然后进行盗窃,则此人以谋逆罪论处,巫、史以渎职罪论处。”
巫真惊地张大了嘴巴:“这说的不就是你么?”
“我毕竟身份特殊,常年又是亲江湖远庙堂,谋逆的罪名真要给我扣上,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处罚我的话,实际情况应该是在祠堂关上几天几夜,罚几杖板子,打轻打重,反正会给我留口气的。”收拾完毕,武观又支着腿坐了下来,肘子搭在膝盖上,一派毫不在乎的样子。
巫真急了:“那你这不是坑我呢吗?我背后是国师。”
“你们灵山十巫天生就和谋逆扯不上关系,不是么?”武观看着她道,“父王不会动国师,也不会把你怎么,只会把账算到我头上,给我按个‘诱使胁从’之类的罪名。至于国师会怎么处罚你,我就不知道了。”
听了他最后一句话,巫真眉间浮现出一阵忧虑。武观在边看着,忽然就洞穿了她的心思。
“后悔了?后悔可晚了。参与镇祀的人员中可是安插有鸿卫的。这些特殊的卫兵受过施祝,身怀超能,任你飞纵术再高明,也休想从他们眼皮底下逃脱。你要是不听安排,半路脱逃了,马上就会被他们逮住,送去圜台验明正身,只有在确认你不是乔装的刺客、卧底的间谍之后,才会送你去国师面前。至于这验明正身的手段……”
“吵死啦!谁要半路脱逃?说好一起上就一起上,我才不是那么不讲信用的人!”巫真烦躁地跺了跺脚,“你说这件事要是成功了,往后我要什么你都会不惜代价地弄来,这话当真不假?”
武观伸出一根小指:“要不要拉个勾来定定心?”
“……不要。”
“还是拉一个吧,不然你信不过我呀。”
巫真犹豫再三,还是伸手勾住。两人的手上下晃了晃,完成了一场孩子之间结盟作誓的仪式。
武观笑了笑,起身四下巡视。王子们的车马已经浩浩荡荡赶到了,唯独北广场还冷冷清清,只有宫娥秉着灯笼,后启的尊驾还在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