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守岁（1 / 2）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一行三人立于顾宅外偏街转角暗处远远观望，冷风嗖嗖，彩凤低声问句：“小姐，要不让阿旺去秘处看看情况，他手脚便捷，不会惊动顾师傅的。”宝儿摇摇头，她顾虑的，不只是顾残生。等了半个时辰，一个瘦小身影忽地冒了出来，小心翼翼四周观察一下。祥旺看清是九斤二，但早已得了叮嘱不敢招呼，眼看九斤二匆匆离去。
又侯了一盏茶功夫，确定九斤二不再折返，宝儿冲彩凤、祥旺点点头，郑重叮嘱道：“你们一定牢牢记住我吩咐的话，不可有半点异样，特别是阿旺。”祥旺纵然再老实也知事关重大，重重点头，自是不敢疏忽。
宝儿正了正衣襟，领着彩凤二人来到顾宅大门前，深吸一口气，心意已定，此步一迈，绝不回头。冲彩凤略一示意，彩凤清清嗓子，叩门呼唤：“顾师傅、阿井，小姐给你们送年货来了。”
过不片刻，房门霍地打开，露出顾井慌急的脸庞，见到宝儿仿若见到救命稻草般，流露出一丝期待之色。见彩凤、祥旺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礼物，宝儿冲着自己沉稳一笑，想起昨晚宝儿对自己的承诺，心中一定，低声告知：“今天一早，钱老爷就派人送来了几大箱打着封条沉甸甸的东西。送货之人走了不久，钱老爷便出现了，师父让我出屋候着，直到钱老爷走了才唤我回屋，给我说即使失去一些朋友，但以后绝不会让我过苦日子，他只有我一个亲人，以前两人相依为命，以后也是之类的话。给我看箱子里的东西，竟是一箱箱的白银。”
“我再也憋不住，告诉了师父昨日无意中已经知晓了他和钱老爷的恩怨，师父有些诧异，但他说也没打算再瞒着我，问我细节，我都给他说了。我想他收了钱老爷银子，或许没那么大怨恨了，但师父却不回答我，只反问我认为钱老爷砍他双手，毁他一生该不该受责罚。我真的不知怎么办，只能求他不要伤害你和少爷。师父他叹了口气，让我自己选择到底帮谁便不再说话。我不敢出声，与师父在屋子沉默相对好一阵了。”
一切与玉麟所料相差无几，宝儿暗叹，顾残生果然难以轻易释怀。顾井适才处于重压之下，无措之际被彩凤的唤声打破了尴尬气氛，眼见顾残生听到呼声脸色松动，赶紧出言询问是否应门。他见顾残生眉头微皱却未反对，轻嗯一声，忙不迭跑来开门。宝儿轻轻点头，举步欲行。
顾井略一踌躇挡在宝儿身前低声求道：“少奶奶，师父虽然没说，但我知道他对你和少爷不是表面那么冷漠的。我知道我不该这么说，可我只有师父一个亲人，他这一辈子很可怜，求你别恨他、怪他，我，我……”顾井其实也不知道该当如何，想了一晚也没个办法，只是不想任何一个人受伤。
宝儿抬眼微微一笑以宽其心，坚定道：“今次我就是为了解恩怨而来，给顾伯伯一个交待。阿井，你放心，只要你相信我！”顾井望住宝儿，愣愣点头，陪着宝儿一同入屋。
顾残生于堂中负手而立，眼角微眯牢牢盯着宝儿，脸色莫名。宝儿盈盈向前拜倒，重重叩了三个响头，郑重道：“顾伯伯，宝儿替公公送年礼迟来，实在失仪，特来向你请罪。”顾残生明白她意有双关，叹口气喃喃道：“你还是来了。”宝儿腰身挺直歉然回道：“因果循环，皆有定数。既知因果，自难置身事外。顾伯伯，可否内屋一叙？”顾残生定定望住宝儿，诸人得了嘱咐皆不敢言，只闻得屋外偶有叫卖人声。良久，只听得一声长叹，顾残生背转身子冷声道：“随我来吧。”
彩凤担忧望住宝儿背影，虽是牵挂不安，但她熟知宝儿性子，不敢违背，拉住企图跟去顾井摇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屋外忽地爆竹声响，传来孩童嬉戏玩耍喧闹之音。顾井愁眉紧蹙，暗暗羡慕稚童天真，不知烦忧。
日轮渐渐西行，又是一个日落，余光把天空映得一片通红，原本热闹的街道人声渐稀。路上行人行色匆匆，大年夜，都赶着日落前回家团年。玉麟奔波一日，急急布置仍是没来得及赶往许大夫那一趟，眼见远处夕阳已被遮住了大半，云霞赤红一片，默默围在四周，显得心事重重，似得自己当下心境一般，低声叹道：“残阳似血……”自觉不吉，徒然收声。除夕佳日，想必宝儿他们已在家里等着自己归去度岁。子已落定，只待初二胜负手显，无谓大岁时候让全家不安，愁云惨淡。
江府内外喜气洋洋，宝儿兴高采烈指挥着祥旺、九斤二爬上爬下张贴对联，悬挂灯笼，奶娘笑盈盈招呼他们小心点，弄完赶紧洗手准备吃年夜饭了。回身见着玉麟回来了，心疼埋怨：“少爷，你这孩子也是，大过年的还往外跑，老爷以前也没你那么忙。少奶奶都忙活一下午了，这都快吃饭了你才回来。”
奶娘看着玉麟长大，算是长辈，难免疼惜玉麟从小辛苦，仍将他看做半个孩童。玉麟抿唇一笑，好脾气应了，见宝儿歪着头满脸笑意让自己点评这幅春联如何，浑然不急知晓自己今日所获，有些纳闷。转念想到现下人多，却也不便密谈，宝儿处事越发沉稳大气了。顺着宝儿意思夸道：“香雪朵朵辞旧岁，禾雀甸甸报春归。腊梅对白花油麻藤，应景应时令又有万象更新，充满昂昂生机迎春之意。用笔丰润，笔画舒展，轻重错落间自然率真，乃有娟秀韵味，却与此联相得益彰……”
只听得“扑哧”一声，带着笑意的清脆声音响起：“刚才一听院子里有夫子掉书袋，就知道是姑爷回来了。小姐、姑爷，饭菜准备妥当了，老爷让我来请你们落座。”宝儿见玉麟无奈神情暗暗好笑，合着彩凤使坏挤兑道：“就你这丫头贫嘴，九斤二、祥旺，你俩攀着梯子傻笑什么，还不赶紧去洗手准备开饭，小心除夕夜江夫子罚你们背书抄写。”
玉麟宠溺摇摇头，斜着头唇角微扬唤声“宝儿”。众人嘻嘻哈哈笑闹着往侧院而去，奶娘好笑看着这群半大孩子，见宝儿挽着玉麟撒娇炫耀，心中甚喜，这两孩子虽不是普通夫妻，但两家联姻后江府热闹不少，今年除夕，倒比以往开心了许多。
江守言与钱方孔在大厅品茗闲谈，见宝儿拉着玉麟携手回来高兴招呼。府中皆是亲信，不讲究多少繁文缛节，年夜饭摆好便让他们不用再伺候，自己也好好过个除夕。江府人丁虽少，但在宝儿布置带领下却别有一番温馨之意。
其乐融融的表象下，各人心中都有着自己的心事。玉麟暗观二老，见他们虽是推杯换盏，与自己、宝儿欢声笑语，眼中却藏着一丝忧思，只是不愿晚辈担心，破坏阖家团圆的好日子。心中暗叹，前因既种，岂能善予？暗忖间宝儿玩闹声起，拉着自己向二老敬酒，叽叽喳喳间转移了情绪。
酒酣饭饱之际听得院外炮竹声起，眼见一束烟花冲上半空绽放开来，彩蝶翩跹、金菊怒放，隐隐传来九斤二、彩凤他们笑闹喧哗之音。过不片刻，周遭陆陆续续鞭炮声起，夜空宛如幕布，璀璨绚烂、千姿百态的繁花穿过沉沉黑暗，仿佛释放出华丽的翡翠流苏，孩童欢乐笑声与街坊贺声响成一片。
宝儿嘟囔嗔道：“彩凤他们居然不等我就先玩上了。”玉麟好笑劝解却被宝儿一通埋怨：“他们肯定是怕你太闷，才没来叫我。”给钱方孔、江守言撒个娇请他们同去，见玉麟还慢条斯理踱步缓行，一把拉住他胳膊往门外跑去。
玉麟忙中回身给爹与岳父做个抱歉，二老哈哈大笑，毫不在意挥手示意。门外九斤二几人已经玩得不亦乐乎，奶娘也被几个年轻人感染，被他们拉着一起玩烟火棒。见宝儿来了，招手呼唤，将手中烟火棒递于宝儿笑道：“他们几个跟猴崽子似的，精力太好了，你们年轻人玩，我在旁边陪你们就行了。”
宝儿嫣然一笑，调皮应了，拿过烟火棒加入了九斤二他们，娇嗔着与彩凤斗嘴嬉闹。五光十色的烟花映得人脸忽明忽暗，宝儿挥舞着灿烂烟火棒把夜幕划出了色彩。祥旺正傻笑看着彩凤，一个地陀螺忽地从脚边擦过，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大叫着蹦了起来。几人看得分明，与周边孩童笑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