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剑心(二)(1 / 2)
卓浪这才放下心来,连连称谢。
他引着二人而去的秋雨楼,乃是卓老阁主卓谨之的居所,位于阁中侧面角峰。剑雨阁各峰中间架着凌空吊桥,以木板搭建,两边各有一道钢索,除此之外,不再设其他任何屏障。从主峰向秋雨楼去的路上,桥下便是如浪的松谷,山岚流散,时聚时泄,宛如江河倒涌,十分壮观。
唐顾我自小便在江峡之间凌空架起的深堡中长大,却也没有见过这样层峦叠嶂、郁郁葱葱的景色。燕浔有些畏高,白起甲胄沉重,行走时震得吊桥上下颠动,越走到中间越是摇晃,把他吓得脸色惨白,强自镇定,紧紧握着钢索,嘴唇都要被咬破一片。
唐顾我看他那样难受,忙推了推冼血的手臂。冼血会意,微俯**,将燕浔抱在怀里,一只手拢在他脑后,让他靠在自己颈间,不要去看桥下。燕浔被吓了一跳,旋即自暴自弃地抓紧了冼血肩上外衣,好在偃甲行走极快,如履平地,不过片刻就将他放回平整地面。
冼血将他放下,起身时还摸了摸他的头,温和道:“不要怕。”
他粗糙面具下的声音低沉柔软,燕浔常见到他这样哄顾我,不禁失笑,转过头又见其他人仍在吊桥半路,唐顾我站着不动,看到他已经到达对面,便大声喊道:“冼——血——我也好怕呀!!”
燕浔拢了拢披风,好险才没有远远呸他一脸。
冼血无奈,又折回去如法炮制地将他也抱过来。唐顾我心满意足地坐在冼血臂间,双手环着他脖颈,一路走,一路笑,燕浔被闹得脾气都不知该怎么发,干脆不理他了。唐顾我伏在冼血肩上大笑一阵,终于下地,又倒过来去哄他。直到进了外院,两人才敛容收声,不再嬉闹。拜见长辈不可带甲,唐顾我将冼血留在内院门口,想了想,凑近吩咐了他几句。
冼血点了头,唐顾我才跟随卓浪入内。
卓谨之当年和燕何还、聂瑛齐名,年轻时也是威震四海、名扬八方的一位剑侠。如今英雄迟暮,与他同辈的其他侠客宗师,不是隐入山林,便已陨落归尘,卓老阁主将剑雨阁交给卓霄后,一样不再过问江湖俗事,选择了在阁中闭关。
然而没料到的是,两年前邵凌入魔,卓霄折剑,他一夜之间接连丧徒、丧子,剑雨阁后继无人,却邪断水身份不够,卓谨之迫不得已,只能强撑着病体重新出山。他本已年逾古稀,被打断了闭关,即使勉力支撑,身体也大不如从前。现在每天几乎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昏睡,仅有午后两个时辰醒来,躺在榻上,闭目养神。顾我和燕浔进来时,他似有所感,沉沉地抬了下眼皮,露出一点模糊的笑意。
顾我第一次见到如此年迈的老人。秋雨楼中处处打扫得十分整洁,纸窗特制了避风的孔口透气,炉中燃着清幽熏香,将一室烘得温暖。尽管如此,房间里仍弥漫着一股衰老的气息。卓谨之枯瘦的手搭在榻边,那里放着一把入鞘的宝剑,不露锋芒,想来便是他的容波剑,一生从不曾离身。
卓浪上前,低声向他介绍了唐燕两人。卓谨之连话也说不太动,目光转移到他们身上,二人上前见礼,他便合目,微一点头。他眼珠浑浊,早已不复精光,只有一丝茫然的和蔼,像个普通人家的老人。燕浔走到榻前,轻声向他说明了此行来意,又将燕炜的话带到,卓谨之喉中发出沙哑的呼吸声,手指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他闭上眼,良久后,才缓慢地道:“栖梧……好。”
开封的示好得到了这位最为年长的世家家主的承认。一边的剑侍代他询问卓浪黄金台的情况,卓浪低声向老阁主汇报,也得了他轻缓的一点头。卓谨之不能见客太久,他们很快告辞,两人从进门到退出,都是屏息静气,生怕打搅了他。
走出内院,燕浔却发现只有白起还等在门口,冼血早已不知去向,连忙拉拉顾我袖子:“你的偃甲呢?”
“我叫他办事去了。”唐顾我低头看看他的手,“怎么啦,你怕了?让白起先不过桥,我牵着你走好了。”
燕浔眉间一抽,扭过头道:“我又没有怕。”
顾我道:“冼血除了我还没有抱过别人,我对你这样好,你怎么不领情?”
燕浔哭笑不得,两人还是牵着过了桥。他仍有些担心:“他真不会乱走么?那迷谷对偃甲来说凶险得很,你总不该放他在外面。”
唐顾我袖手站在桥这边等白起过来,笑了笑:“冼血不是普通偃甲,有主意的很,没事的。”
他望着吱呀摇晃的吊桥,白起正笨拙地扶着钢索慢慢走来。在他背后,角峰之上的秋雨楼处在全阁最高点,木质塔楼结构,琉璃砖瓦,阳光照射下,反射出点点光斑,如同一根定海神针,震慑着四面云海。
唐顾我心中微动,直到回去一路,都在默默地想:卓老阁主真的老了。
他风烛残年,到现在还强撑着一口气,只不过是为了给却邪断水稳住阵脚。也不怪金陵一反往常作风,如此焦急地寻求助力,卓家至今还没有可以名正言顺接手剑雨阁的嫡系,老阁主一旦仙逝,金陵必乱。不仅阁中会掀起内斗,其他家族也势必要对卓家的领地蚕吞鲸食。
世家看似百年基业、根深蒂固,事实上,风流云散,不过也可能是一朝一夕的事,就像曾经走在没落边缘的栖梧山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