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哀莫心死(1 / 2)
白游听萧闻歌说完,又陷入了沉默,半晌才关切道:“闻歌,你身体怎样?还难受吗?”
萧闻歌牵起嘴角,勉强一笑:“我没事,叶师兄找郎中看过,说我五感封闭,吃过药,已经好了……不仅好了,而且……”
白游等他继续说,他却突然握起白游的手,给了自己一巴掌:“这样的力度,就算很痛了。”
白游怔住,萧闻歌被打的脸颊上泛起一片红痕,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觉得刚才那巴掌就是平日里打闹玩笑的力气,闻歌的脸怎会肿成这样?
萧闻歌只告诉白游,他的眼睛、耳朵、鼻子、舌头和皮肤都变得异常敏感,臂力也增强了很多,如果还有机会学武,或许能学得极快。
而没有告诉白游的是,被无限放大的除了感觉和力气,还有情绪。对萧正弦、顾莲谋害父亲的恨意、愤怒能让他迷失自我而杀人,那么对思念的、喜欢的、想要亲近的人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从白游进门的那一刻起,萧闻歌就明白了。
他们本是无话不谈的朋友,总不能一辈子都刻意回避。白游想试试萧闻歌究竟可以忍受什么样的力度,才不会使他受伤。他小心翼翼地,慢慢伸出自己的手,轻轻去握他的手。
触碰到的瞬间,萧闻歌如遭雷击般跳了起来,转身背对白游,心如擂鼓般狂跳。
白游道:“我一点力气都没用,也会疼吗?”
萧闻歌道:“不、不是,总之,你别碰我。”
这半日一夜,十个时辰,可太难熬了。
萧闻歌被铁链锁住,能移动的范围只有桌边到床榻那么几步远,他对白游说,他晚上睡桌子,让白游睡床,这样都能睡得好一些。
“闻歌,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在剑庐的时候,我晚上趴着看书,你常过来和我一起。再说桌板那么硬,你怎么睡得好?”这下轮到白游摸不着头脑。
萧闻歌蜷缩在桌上,枕着自己的手臂,腰间的铁圈磕得他皮肉生疼。
疼就对了,疼就不会去想不该想的事情,不会有那么多龌龊难堪的念头。
“闻歌?你睡着了吗?”
“别说话了,快睡吧。”
夜色渐渐深了,这几间弟子房是闲置的,没有烛火,没有水和食物,床榻上也没有被褥。还好是夏天,脱下外衣盖一盖也不算冷。
白游知道萧闻歌不想理他,又担心他夜里着凉,便把自己的外衫轻轻给他盖上,然后蹑手蹑脚地回去睡觉。
萧闻歌睡不着,在漆黑里睁大眼睛,身上盖着的衣服沾着白游的味儿,他也说不上来这味道像什么,大约是被小火烤着的,散发着暖香的木头。
他不舍得把盖着的外衫扔开,一时的贪婪让那些糟糕的念头抑而又起,他不想睡桌板,他想和他睡在一个榻上,想靠着他,摸摸他的头发和背,甚至想亲亲他,亲他柔软的脸颊,和瞳色浅淡的眼睛。
萧闻歌被这样的自己吓坏了,不经意翻了个身,拼尽全力驱赶这些念头,牵动铁索的响声像是惊醒了白游。
“闻歌,你睡不着吗?”
“我一会儿就睡着了。”
“可我睡不着。”
白游盘算着,如果明天叶敬吾师兄问他,他该怎么说。他相信萧闻歌是被人利用才犯下大错,犯错受罚,却不该死。
萧闻歌平躺着,摊开双臂,认命般叹道:“还在想怎么让我脱罪吗?”
白游想象着与叶敬吾对答的画面,把要说的话来来回回练习了好几遍。
“白游,你知道吗?从前我觉得我很孤独,像瓶湖遥远的水面上,那座孤零零的小岛。都是湖上的岛,有的岛有人居住,每天都很热闹,而那些遥远的孤岛,从露出水面,到终有一天被湖水淹没,都不会有人知晓。可我不甘心,我希望能成为父亲的骄傲,我希望能承欢母亲膝下,我希望能去天下武功最厉害的门派学武……是我想要的太多,太贪心,所以上天把什么都拿走,只留我一个人。”
“不是的……”
白游出声安慰,被萧闻歌打断:“你要不替我想一想,以后的路这么难走,倒不如不救,我既成了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难道还怕死吗?”
白游见他毫无生志,一心求死,恨不得打他一顿,将他打清醒些,可想到他如今挨不得打,便肃然道:“你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萧闻歌,我当你是朋友,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刀山火海我也陪你去!你现在这样,我看不起!你要像我母亲那样,含着冤屈去死吗?死了之后也不得安宁,坐实了罪名不说,被人非议、被人嘲笑、被人遗忘,你来到世间一遭,求的是这样一个结果吗?”
萧闻歌像秋后枯萎的草木,委顿着,坐在桌上,又是许久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白游听见萧闻歌低声说:“我本是不想活的,你要我活着,我便为你活着。若将来,我管不住自己,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你务必亲自取我性命。”
白游想过去抱抱他,可他如今跟个瓷娃娃似的,碰一下都疼。他走过去,慢慢伸出双臂将他环住,却尽量不碰到他,表达一个真诚的、安慰的、信任的意思就够了。
萧闻歌忽然克制不住,用力将他箍进怀里,双臂紧锁,勒得白游喘不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