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风雨欲来(1 / 2)
抵达崇都的近半月里沈弃都没见着齐怀文口中极大的月亮。
老天很不识趣,他们抵达崇都那天阴雨连绵,初夏该有的热气一通让洗去,小雨细细地下,霏霏微微得将早褪去的春寒重引出来。
这也就是齐怀文还没来得及如在路上提到沈弃耳朵都起茧地饮上一杯掺有故土的酒便染了风寒的原因。
所有定好的事只能全往后推,酒味更是闻都不让闻。唯一因祸得福的便是躲过了一众人向他询问为何他从姜国回来都不说一声,而姜长千那头似乎也没什么表示,并不遣人来追,他走时虽什么话都留,但带了沈弃,想来仍有忌惮。
养了近半月旁人才能从满面枯槁的纸白中窥出他原先的脸色来,期间被世子府中果断冷肃的管家以世子养病为由一律不见人。
唯一的例外是宁老将军。
宁老将军原是本着多走几步练练因如今松懈下的身体,就亲自到世子府中去送那些药材,可忘了叮嘱管家不要去与怀文说他在。于是正拉住路过正堂的沈弃询问剑法的事,就听见刚走过来的管家清嗓子说的这里走,世子有请。
沈弃看着推辞不过的矍铄老人说了句老瞿你忘了当年怀文还是我安置下的?我哪里能不记得他住在何处。
被称呼为老瞿的管家目送老人走远,转身看见还在一边站着的沈弃,面色稍缓,问候道,“沈先生对崇都可熟悉了?”
沈弃说没怎么出去。
老管家目光自少年手中的剑移过,道崇都街上江湖中的人少,出去是不大方便。
沈弃道只是不习惯,话罢顿了一顿,去望着老将军的走向,又问齐怀文身体怎么样了。
老管家说你这几天多看着他些,世子定要往人多的地方钻,一身病好容易有起色可别又折腾回去。又语气温和的说,我的话他早就不听了,先生您多规劝他些。毫无一点横眉冷眼瞧着齐怀文求情,可仍是一句话都不听把那些他的朋友挡在外头的气势,温和的像老爷爷。沈弃一阵恍惚。
晚上沈弃路上接过婢女的药送到齐怀文房中时见他喝药就将管家的嘱咐讲给齐怀文听,齐怀文一口药呛在喉咙里,连咳好几声。待平复下来愤愤出声说,“你可别跟我讲你信瞿叔,他的话我可是从小听到大。”
“是吗?他倒是告诉我不少你十四五岁干的那些事。”沈弃抱剑斜挑着眉丢过去过个你休想糊弄过去的眼神。
齐怀文顿时蔫了,将药一口干了才试探似地问道,“说了多少?”
沈弃走近接过他喝净的碗,又转身去放碗并不准备答他的话。
齐怀文看着他收拾药碗的背影,寻思着还是解释下,于是干笑出口,“我也就那两年荒唐事办得多……”
沈弃回过头来,叹出口气,嘴角微勾,难得的孩子气在他眼中闪着,“你当年的事迹是随着那本书一起传的。”
齐怀文将到嘴边那句没从崇都传出去的挺多咽回去,心想算了以后让他跟得紧一点,止步在那些崇都人没好意思说出去的荒唐跟前就罢了。
但后来棋差一步,他那一兜子事全让宁南堂那小子捅给沈弃听了去。
宁南堂是齐怀文病好后第一个主动去找的人,沈弃照旧在他身后守着。
齐怀文在崇都比在鄢陵悠哉得太多,他离家数载倒是还清楚的记得从前哪家铺子是做什么买卖的,去宁府的路上掀起,马车的帘子向外看,话多得收都收不住。
只是他终究是离开太久,就见着斜风细雨间铺子变换门庭,旧楼重刷新漆,老人逝去孩童新生。还能认得出他的人问何时再走?齐怀文将下巴搁在马车窗格上,隔着雨帘笑说再也不走了。
沈弃在对面端坐着看他聊家常,陡然觉得这时的他是在鄢陵见不到的温柔。
他们去前差使人去通报过,于是到的时候宁府的管家撑了伞候着,见他后直接领了他们去偏院。
宁南堂原本不住在那里,之所以在那里是因为前阵子酒喝多把尚书家的公子给打了,又顺手拆了个酒楼,老将军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关了他禁闭。原本是准备关他个两个来月见不着太阳的,可念及齐怀文大病初愈,这才特许让宁南堂见见阔别多年的朋友。
沈弃早听说过齐怀文与宁南堂这两个有名败家子的组成的队,一个动嘴皮子忽悠一个在人身后做把式用武力撑腰,靠这阵容在崇都横了足足两年,终以齐怀文被卫徵招过去做弟子一拍两散。因此沈弃原本做足了准备见个肌肉虬结的汉子,却在合伞途中让门一打开就冲出跳起来抱住齐怀文的小个子吓一跳。
宁南堂八爪鱼似的扒在齐怀文身上一口气不带停地说了挺多,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和人说过话,总之沈弃一句都没听清。最终还是齐怀文费老大劲才将他从自己身上扯下来,揉着肩扯着嘴角说你再勒紧点我又得回床上躺着了。
沈弃这下才终于看清了宁南堂的相貌。说实在话,凭宁南堂的脸与个子搭在一块,即便清汤寡水一张素面只穿上姑娘衣服出去,若非认识,沈弃确信齐怀文会去搭上两句话。沈弃确实没对齐怀文抱有太多超出他嗜好美人着本性的信心。
宁南堂倒是没注意沈弃脸色不大一样,只是从齐怀文话里听出些不对劲,松了手仔细端详从小玩到大的玩伴,上前去捧住齐怀文的脸,惊呼你这脸色怎么跟个鬼似的。
齐怀文咂舌,说和你比起来还算好点,边说边上下打量他一眼,道怎么我走了八年了你一点都不见长的。
宁南堂松开捧住他脸的手,愤愤谴责说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况且我长了,是你拔高太多了。转言又道不过还好,爷爷终于不逼我到军营去了。他们看我生得瘦弱,不要。说着倒又气得咬紧牙来。
“宁将军就这么放过你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早说了我不想去了,姐想去爷爷却不肯,净逼我了。”外面雨下着,屋内却是闷,宁南堂捞起把蒲扇扇风,爬到桌子中央盘腿坐下,斜过眼享受着难得的高位俯视齐怀文,“你一去八年怎么生疏成这样了,还‘宁将军’。”
“礼数……”
“礼数个屁,齐怀文你跟我装什么。别拿这搪塞我。”
“清婉到了该许人家的年龄……”
“那是到了么?是早过了好么?她那一出接着一出的,谁敢娶她。”宁南堂插嘴道。
“我与清婉婚约早除了,没了这层关系再加上我的身份叫爷爷显得唐突了,小时候那是乱着叫,等到了朝堂上哪里能继续放肆下去。”齐怀文很有耐心的解释。
“哦,你直接说你要当官同宁家划清界限不就好了,何必废那么些口舌。”宁南堂顺手将蒲扇往齐怀文脸上扔去。
蒲扇却没招呼到齐怀文那张俊脸上,被不知从何处窜出的一身雀蓝的少年一手截住。
宁南堂这才注意到齐怀文身后这人,待看清脸心想着果然齐怀文的眼光时至今日他都得夸,又想着只是人太高了点,就见蓝衣少年冷冷睨自己一眼就走到边上去。
“宁南堂拿你不大的脑子想想,舍了你宁家我还有命吗。”齐怀文伸手从沈弃手中夺过那蒲扇,脸色黑下去,走近上手就要去扇宁南堂。
宁南堂连忙伸手去挡,紧道:“我开玩笑,开玩笑!你不会躲么!几年不见你脾气怎么回事!”
等一阵也没感觉到什么东西招呼到自己脸上,这才透过眼前的指隙去偷偷看齐怀文。后者倒是好整以暇的等他张开眼,扇着扇子,迎着他眨了个眼顺便扬起个笑脸。
玩不过玩不过。
宁南堂于是换过话题,嘟囔道:“说起来——我姐也是,那么一出一点面子都不留给你,你要真想反水也真不是没缘由,就算当年说好了肯定会回来,可你当初去姜国我真以为你不回来了。就是那支蓝玉石步摇还在我姐那,你当初说让她替你收着,她总觉得你打得什么鬼主意,食不安寝不眠的等你回来还。”
“那是母亲送她的。我不能……”
宁南堂截断他的话,“那是给世子妃的,我姐铁了心不当。说来那块蓝宝石成色好得很,若非是女人家的玩意我都想拆下来做个玉佩玩玩。诶,你说你要是愿意做下面那个多好,你我两家当年指腹为婚的姻亲不仅不除不说,我姐也不用那么不给你面子以拔剑自刎逼着爷爷把婚约给除了。”
宁南堂一口气说完,语带可惜,却见齐怀文怔上一怔没很快回他,不知怎的回过头去,不过很快便回转过来,笑得嬉皮笑脸,“当年小嘛。”
“哦?那现在能成了?”宁南堂挑眉。
“怎么会。那就成宁老将军拔剑自刎相逼了。”齐怀文伸指轻敲宁南堂的额头。这动作太多年没人敢朝他做,宁南堂倒也是一阵恍惚。
“我们可以一起拔剑相逼!两命与一命比,指不定过个百八十年就传成一桩美事还有人给我们写戏本子演出来,变成一双蜻蜓蝴蝶什么的——”
齐怀文不同他扯皮了,“先把你的两个月禁闭呆完再说百八十年后的事。”
宁南堂顿时像霜打得茄子松下劲去,委屈地道:“再关下去花魁都让旁人笼络去了——”
“把你的心放肚子里,你打的——叫什么来着?”
“陈志达。”宁南堂贴心的补充。
“他还在家躺着下不了地,你急个什么,丢人。”
“好好好。”宁南堂这才有了精神,于是又道,“怀文要不你去同爷爷说说,我都让关了一月半了,就我姐过来,还净骂我。”
“不能。你好歹注意点手劲啊,把人家楼给拆了是怎么想的。”
“我喝多了,况且我们两个当年一起拆过——”
“闭嘴!”齐怀文按着额角打断道:“你也知道是当年,当年才多大点,你瞧瞧你都加冠了,怎么能这个德行不改。”
“噢。”宁南堂装作反省的样子,忽得觉得哪里不对,又问:“你玉玦呢?丢了?那可金贵的很呐。”
“收着呢,在姜时怕让刺杀磕碰到,就先收起了。”
“姜原来真是明着杀啊……不过你如今在崇都怕什么,前一阵兵权管得又严了些,爷爷为这个焦头烂额好久。”
“最近瞿叔张罗着给做衣服呢,改天再找出来戴上就是。”
又说了一阵,齐怀文临走时宁南堂从桌上跳下来,很好心的说我姐兴许会在大道上堵你,怕难缠尽量往小路上走。紧接着朝走出门的沈弃扬扬下巴,小下声去问这谁啊。
“亏你能忍到现在才问。”
宁南堂嬉笑道:“叫什么嘛。”
“沈弃。”
“这名字……挺怪哈。”
“大荒起名字一向都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