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九月的秋天,江南依旧温暖,边塞却已入严寒。
楚云浅瑟瑟冰凉地蜷缩在厚厚的棉被里,纸片般苍白的脸上似写满了忧愁,往常灵动深邃的眸子里,竟也似已毫无生气。仿佛依旧残留着几分燕尔新婚时的甜蜜气息的房间里,映着窗外萧瑟渐起的秋意,帘钩低垂,纱幔无声,竟宛如一片死寂。
偶尔,房间里便会传来一阵女子感染风寒的急促咳嗽□□声。透过床头蚊帐看去,便可看见沈府将军夫人楚云浅,总是虚着她那雾气朦胧的眼帘,冷冷地看着窗外漏进屋里那一方斜斜的阳光,唇角带笑,凄婉动人。
仿佛陷入了某种深深的绝望里,就连见着阳光,也觉得凄凉。
可即便是缠绕在这样孤独寂寞,灰暗哀伤的思绪里,她的心里却也依然想念着塞外那纷飞的大雪,悠远的云笛,还有她那俊美的将军。
数月前,边境传来急报,说是北燕又来侵掠北境边城了。
楚国朝野上下,起初也并不在意。但后来没过去多少时日,边境却又传来了另一封密奏。至于,那封密奏里面到底都写了什么,也只有皇上和左右丞相知道了。
楚云浅只知道,在那封密奏传回朝廷的第二天,她的新婚郎君沈远就被皇上一道圣旨派往了北域边境。
但是,在沈远离去的时候,楚云浅曾一度要求,让沈远允许她跟着他一起去塞外。
沈远说,边境太苦。
她说,她不怕。
沈远说,打仗太危险。
她也说,她不怕。
可是,当沈远说,她不怕,他却怕得要死的时候。
她怕了,怕得要命。
但其实,她什么也不怕,她只怕他会把她当作是累赘一样挂在心头,乱了他的心。然后,让别人要了他的命。
但是,楚云浅却还是不愿就此放弃。因为,她知道北燕这次攻打楚国,绝非偶然。如若她不在他身边,他恐怕此去难回。
所以,她后来还是偷偷混进了沈远的军营里。并且,她还成功地跟着他们去到了边境,暗中帮助沈远出谋划策打赢了好几场胜仗。
可是,后来却还是被沈远发现了。因为,她自幼便体质孱弱,初到塞外时还好。可是,时日一久,不过半月,她就染了风寒。
尽管,她说尽了各种理由想要留下。但最终,沈远还是将她送回了江南。
那一日,营门大帐外,她问:“兵法云,兵者,诡道也!将军,可明白?”
“吾沈远为将至今,自然明白!”他回答。
然后,她又问:“兵法云,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将军,可明白?”
他笑着说:“你觉得我会败吗?”
她终而无言。因为,她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沈远,你还记得吗?当初,你到御笔花园赏花。与我初识,一同赏花时,你曾说过什么。”
厚重锦被里,楚云浅咳嗽着嗓子,望着窗外,凝噎笑道:“你说,花倾流水同碧落,我慕君兮共蹉跎!”
想起那时情景,楚云浅又不禁忧伤笑道:“那时,我方与你初识,便得你如此倾心。我虽是暗里欢喜,却也自是狐疑不定。便道,流水逐花空寂寞,蹉跎到头却奈何!”
吟吟凄笑间,却又见云浅紧咬嘴唇,和泪笑道:“却没想到,却没想到,当初我那一时无心之语。如今,竟是要一语成谶!一语成谶!”
九月过去,十月初逢,洛城里那原是桂花飘香的日子,如今却蒙上了一层灰蒙的烟云。
十月初二,清晨,北域传来噩耗,皇上钦定为镇北大将军的沈远将军,在追击敌人残部的战役中误中敌人引诱之计,不愿受辱,为求忠贞,自刎而亡。
待噩耗传至沈府,犹在病中的楚云浅,听得那皇帝慰藉感怀的节哀之辞,却只是跪在堂前,强忍悲痛,淡淡问道:“不知,我家将军如今遗体何在?可是完整?”
照楚云浅这般态度,要是放在往常定是要将那传旨太监给得罪了。
但是,如今沈远将军方才为国尽忠,丢了性命,更是连尸骨都还遍寻不着。
纵使那太监再怎么铁石心肠,却也不愿为难这可怜女子了,只故作哀伤道:“说来也是可怜呐,如沈将军这般年少英雄的人物,既得到了陛下赏识,又得了诸位大臣的信任。但却可怜,天妒英才。如今虽是为咱楚国立了些个功劳也捐了躯,更蒙受陛下恩宠得了个追封的名号。但是如今这人都没了,那些个名啊利的,又还有什么用呢!”
楚云浅也不答话,只竭力撑持着她那已是不堪再受任何折磨的身子,带着满是憔悴疲倦的面容,笑着接了圣旨,便心神恍惚地忙转过身,匆匆地往后堂去了。
一路掩面哭泣,颠簸踉跄逃离了众人视线,楚云浅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只觉心中一紧,喉头一热,一抹殷红,便无比刺眼地落在了手里紧攥着的那巾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