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fifth code(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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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fifth code
1943年12月,“狂风”机在伦敦市郊的邮政研究局被制造完成。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台庞然大物被运回园内后第一次试用即大获成功,这让布莱切利园H区的所有研究人员再次为之振奋。
各地监听站截获的摩曼密码被编码成打孔纸带,源源不断地输入机器的床架,环路片刻不停地运转读取,在灯板上输出显示成不同的信号。由此,纳粹在欧洲大陆各地通讯传递的所有绝密信息全都在布莱切利园这个黑暗的小屋里被悄悄破译并记录下来,其中包括德军的战斗序列、武器信息,甚至连德国空军战斗机检验和维修更换的信息都被详细记录在案。
“恐怕阿道夫·希特勒本人都没有我们掌握得多。”项目的总负责人劳伦斯·梵提冈自信地微笑,上扬的嘴角隐藏在他翘起的小胡子之中。
没人质疑他的说法。正是得益于从破译的摩曼密码中获取的各项德军情报信息,在这一年五月的英美华盛顿会议上,一项绝密且规模浩大的战略反扑行动终于被敲定。如果此举成功,盟军将横渡英吉利海峡,在法国北部夺得一个战略性登陆场。而希特勒“欧洲堡垒”的沿海防御一旦被突破,整个欧洲大陆的战局将直接被扭转。
这是一场不成功便成仁的战斗,陆海空三方军队全面调动,参战规模空前浩大。在选择登陆地点时,盟军在法国敦刻尔克至索姆河之间的加来地区和康恩至康坦丁半岛之间的诺曼底地区两者间举棋不定。加来距离英国最近,但德军在此处设防也最强,诺曼底虽然距离较远,但德军防御力量较薄弱,地形也更开阔,便于军队登陆展开作战。几经权衡比较后,法国诺曼底地区终于被确定为盟军登陆地点,美军与英军将分别从东西二线进攻。
此次作战代号被称为“霸王”行动,登陆日,也就是“D-Day”,被定在1944年6月5日。
布莱切利园在这几个月内几乎忙到不分白昼星夜,摩曼密码的破译使得敌明我暗的优势再度得以淋漓尽致地展现。为迷惑德军,美军虚构出了以多佛为基地的第1集团军群,并任命巴顿为集团军群总司令,而英军伪造出了一整个第四集团军,派出替身演员假扮蒙哥马利。在多次拦截破译了希特勒与部下高级将领的来往密文后,布莱切利园的破译人员们终于能够斩钉截铁地告知上峰,这场由盟军营造出的二十世纪最大的战争骗局已然得逞。尽管德国陆军B集团军群司令隆美尔仍然坚持认为诺曼底才是盟军真正目标,固执的希特勒本人始终确信,诺曼底只是佯攻,而对方的真正目标是加来。
在机器的轰鸣声中,来往人员匆匆操纵记录。悠然从桌上满满当当的打孔纸带中抬起头,忽然想起一年多以前,她的爱人曾带着满满的自信与坚定,笔挺地站在一群军衔与勋章密密匝匝的准将面前,清越的嗓音响彻那间狭小拥挤的办公室。
“我相信,德军最高统帅部会议室的大门即将完全为我们敞开。”
这句话如今终于得以印证,若是白起此时还在布莱切利园,有缘得见这一切,不知道他那双清亮剔透的琥珀色眼眸里又会盈出怎样的欣慰与喜悦?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英美军队正在英格兰各地为抢滩作战进行绝密军演训练。一连几个月都不是什么好天气,海上风大浪急,即便是白起这样常年见惯了海浪的老兵都有了轻微的晕船症状,更不要说那些新近从不列颠各地招收进来的新兵。训练完毕后,一个年轻的列兵几步冲出队伍,趴在登陆艇的船舷上呕吐不止,酸臭味和他身上那股连月穿着军装而滋生的马厩的味道扑鼻而来,旁边的士兵纷纷一脸嫌恶地避开,也有些忍不住直接吐在了甲板上。白起轻快地跳下艇的时候带了一眼,那个士兵约摸十七八岁的年纪,眉眼已经长开却还稍嫌稚嫩,年轻的脸上写着涉世未深四个字。
穿着卡其色军装的老兵们三五成群,嘻嘻哈哈地嘲笑新兵的窘态。明明自己刚入伍时这样难堪的经历也不少,他们却似乎吝啬于施舍一点点怜悯,仿佛嘲笑便能将自己与那段不愿回首的回忆划清界限。这样的新兵并不少见,白起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你叫什么?”
“第47皇家海军陆战队突击队第539突击登陆艇队列、列兵汤博·布鲁曼,长官!”他吐得面颊煞白,嘴唇铁青,但还是勉强算得上果决地一并脚跟,行了个军礼。
年轻人的表现让白起还算满意。
“十八岁?”
“十八岁差三个月,长官!”
他的年轻出乎白起的意料:“哪里人?”
“赫特福德郡的斯蒂文尼奇,长官!”
“为什么参军?”
“混口饭吃,长官!”
旁边的士兵们爆发出一阵哄笑,白起也笑了。当时应征入伍的士兵们并不全是怀着一腔报国热血,有许多仅仅是为了部队里每天一英镑的酬劳。这个年轻人的坦然并不令白起心生反感,反而有一点欣赏。
“晕船很正常,下次事先吃点姜,”白起说,“训练多了,就不会晕了。”
这个叫汤博的年轻人看起来对长官话语里的关切有些吃惊。他立刻将胸膛板得更直了一些,少年青涩的喉结在勉力拉长的白皙脖颈间呼之欲出。
“是,长官!”
白起没再多说什么,淡淡地点了点头便离开了。他很清楚,到了最终的登陆日那天,面前这批最大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士兵很可能有一半以上都永远无法再看见故土。到了那个时候,谁还会关心马革下裹的是个刚入伍的新兵还是已经磨平了棱角的老兵?
更何况,连他自己都不一定回得去。
在日复一日的加紧操练与演习中,夏季悄然而至。海风吹绿了英格兰幽森的树林和原野,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风里还裹挟着隐约的硝烟。
进入六月后,英吉利海峡风云突变,海上电闪雷鸣,云层滚滚,天气状况极端恶劣,直至6月4日天气状况都依然没有好转。行动不能再拖延,盟军欧洲远征军最高司令艾森豪威尔结合了气象学方面预测建议,决定孤注一掷,将D日临时更改到了6月6日。
当日凌晨三点,第一波登陆部队在格里诺克的军港集结,分为东西两路纵队向诺曼底的五个滩头出发。月朗星稀,海洋与天地还在沉睡,夜空飘着被暝色沾染成青灰的絮状云,月亮有一搭没一搭地从浮云后掠出。白起站在舰艇甲板上,咸味的海风裹挟着水雾拂过他的面颊,在皮肤上留下湿凉的触感。
塞纳湾的波浪轻轻拍打着舰船,甲板微微摇晃,这些都是白起早已经习惯并熟悉的航海生活的一部分。今晚的航行也许是他一生中的最后一次,几个小时后太阳就将要升起,但他并不清楚自己今日之后还能不能再看到那片朝晖,包括这轮明月,这缕海风,这些时而温柔时而汹涌的海浪,以及在月光下泛着冰冷光泽的甲板和船舷,它们从他22岁入军营时就开始陪伴着他,见证了他从莽撞无知的青年蜕变成沉着稳重的军官,见证他的伤疤与勋章在炮火的洗礼下层层叠加,也见证他从当初的孑然一身到如今心怀牵挂。
临别时悠然赠的黄色平安符一直在他怀里揣着,沉甸甸的,隐隐发烫。白起无意识地抬手抚摩军装左边鼓鼓囊囊的胸袋,月光铺撒在他眼前这片化不开的夜色里,云层缓缓移动,隐隐绰绰映射成熟悉的眉眼模样。白起一怔,再抬眼去望时,月光与云层又恢复成原先不咸不淡的样子。他苦笑着摇摇头,靠着船舷点燃了一支好运牌香烟。烟是一个美军中校给的,传统美式方法加工,用的是优质烟叶,军队特供。
“战前抽支烟能放松情绪,”出发前,那个美国佬嬉皮笑脸地搭着他的肩膀,操着一口美式卷舌英语,“布瑞尔老弟,放轻松。要知道你这样一本正经地去见上帝,他也会忍不住踹你的屁股。”
烟盒上鲜明的红圈与白底的标志似乎象征着一个好彩头,白起却不怎么抽得惯——事实上,他并不会抽烟。年轻的军官在烟雾里有些狼狈地呛咳了几声,带着几分懊恼将那支烟丢到了甲板,海军制式的作战靴底随即碾了上去。他在黑暗的甲板上愣怔了片刻,大步流星地走进了船舱。
除了高空战斗机的嗡鸣,一切沉寂无声,昭示着一场欲来的沉沉山雨。
此时的船舷外,上千艘舰船与战斗舰艇在黑暗的洋面上排成十列。战舰破开风平浪静的海水,在其间沉默穿行。头顶五百英尺的高空中,三千多艘盟军战斗机与运输机呼啸着划过苍穹。繁星在它们之间流隙,月光的清晖镀上银色的机翼,投下的庞大浓黑的阴影笼罩了下方盟军舰艇的甲板和灯火通明的船身。
当第一缕晨曦撒到诺曼底的海滩上时,他们将背水一战。背后是至亲,是家国,是饱受战火侵袭而国民流离的故土。而前方是征途,是厮杀,是他们的埋骨场,是不可预知的未来。
将近凌晨四点半时,海滩与岸上低矮的建筑物灰暗的轮廓已经若隐若现。海军陆战队的士兵们在甲板上列队整装,白起站在队列最前方。他身姿高大笔挺,牢牢立身扎根于这片甲板,如同一支迎风拒浪的桅杆。
“还有不到一个小时,我们就将到达登陆点,”白起洪亮的声音在甲板上回响,“现在可以告诉你们,我们此行的目的地不是法国加莱,而是诺曼底。多少人猜对了?”
队列中响起了或紧张或兴奋的交谈声,随后立刻被打断了。
“我知道你们大部分人私底下都押了不少玩意在这上面,但现在没有时间给你们去兑现赌注了,”白起说,“听着,诺曼底一共有五个滩头,美国人负责其中的奥马哈海滩和犹他海滩,加拿大人负责朱诺海滩,剩下的两个滩头里里,我们要负责的是黄金海滩。我知道你们都在想什么,我也知道你们听到了一些传闻。没错,这场行动非常凶险,很有可能,最终能够回来的人不到这里的四成。”
队伍中一片死寂。年轻的士兵们面面相觑,死亡在即的压抑和恐慌在他们头顶投下一片黑魆魆的阴影。白起不动声色,将每个人的表情都收入眼底,继续他没说完的话。
“但我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全力攻占这个滩头。昨晚,第6空降师的兄弟们已经空投到敌后占领了康恩东北部高地,他们豁出性命,为我们端掉了迪夫河的五座桥梁和德军在梅尔维尔的岸炮阵地。现在,往你们的脚下看,再往头顶看!”白起的语气陡然激越,“海上,我们有舰炮火力支持大队;空中,我们有战术空军第二航空队作为支援。德军的主要兵力此时此刻都在加来,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这次行动酝酿了整整两年,我们绝不会失败,也绝不能失败!”
仿佛响应他的话,头顶的英军轰炸机队列降低机头呼啸而过,桅杆顶部的米字旗在机翼带起的疾风中猎猎作响。舰船前方的海岸线愈发清晰,白起的话语字字力道千钧,传入每一个忐忑的突击队员耳中,像沉甸甸的定心丸。
“都给我抱着必死的决心去攻滩,我会冲在你们的最前面,”他顿了顿,“但回来的时候,最好别让舱里的那些帆布派上用场。一个两个,全都得是喘气的。”
他的尾音淹没在战列舰突然爆发的隆隆炮火中。距离滩地三十英里,五千多艘盟军战斗与登陆舰艇在英吉利海峡横排成三十二公里的队列,将近两千门舰炮同时向诺曼底的五个滩头开火。炮弹裹挟着烟尘在灰暗的长空划过无数道弧线,向对面的德军滩头阵地铺天盖地地倾泻。战舰每一次炮击都使舰身震颤,炮声震耳欲聋。滩头燃起的火光照亮了天际,透过滚滚的硝烟肆无忌惮地跳跃。
“这样的火力下还能有人存活吗?”有几个新兵是第一次参战,被眼前的壮观景象惊得目瞪口呆。白起听到了他们的低声议论,面沉如水。
“德国人的阵地有绵延数百英里的混凝土地堡,铺设了重型火炮,带刺铁丝网和地雷区,水底也遍布障碍物。不要高兴得太早,现在的炮击只是个开始。”
距海岸线两英里时,数千艘登陆艇被放下舰船。第47海军陆战队突击队与陆军第50步兵师的战士们以排为单位有序下艇,每艘铁皮登陆艇载了36人,漂在冰冷灰暗的海面向滩头行进。苏格兰风笛手在甲板上奏响了悠长雄壮的战歌,故土的旋律伴随着登陆舰广播中慷慨激昂的号召,送别不列颠的勇士们踏上征途。
白起抱着他的司登Mk.II□□,靠在艇尾作战前最后的休息。今日天气不算好,海上风大浪急,与庞大的军舰相比,登陆艇仿佛一片毫无重量的树叶,在各个浪头间被抛来抛去。还没登陆,大部分人就有了剧烈的晕船反应。几个海浪拍进来,冰冷的海水浸湿了他们的军装,士兵们打了个寒噤,卡其布料下的皮肤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不是所有人都信仰基督,但这一刻没有一个人不双手交叉祈祷。白起皱眉忍住胃里的翻滚,瞥到缩在他旁边的汤博紧紧闭着眼,双手合握着一条银链子念念有词。那根链子拴着一个银色的小十字架和一块小银牌,牌子上刻着一行手写体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