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如(上)(1 / 2)
沈冕自从被他哥完完全全地剥夺了游戏乐趣之后,就只能全身心地投入学习了。他在线下活动之前的最后一次月考中发挥稳定,取得了班级第一、年级第二的优异成绩,开开心心地拿着成绩单,嘚瑟地推开了家里的门,然后看到了正在客厅优雅喝茶的沈巍。
“哥~你回来了呀~”沈冕拿着“优秀的成绩单”这张免死金牌,根本无所畏惧,黏黏糊糊地往他哥身上一靠,睁着两只纯情又生动的大眼睛盯着他哥的侧脸,明知故问道,“哥~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沈巍默默地稳住了手中差点被沈冕碰洒的茶杯,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暂时将其放到茶几上,而后坐回原位看向沈冕,伸手推开了后者,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沈冕其实知道哥哥不喜欢这种亲密的互动,也习惯了。他很自然地走向另一张沙发,坐了下来。
“早上十点开场吧?今天我住这里,明天早上送你过去。”沈巍看着沈冕说。
“送我?”沈冕有些意外,但他立刻飞速转动了一下他那年级第二的聪明脑袋瓜,找到了一个绝妙的切入点,并在说出来之前就在心里笃定那便是唯一的真相——无论沈巍承不承认。
“沈巍,你是自己想去见见那个昆仑君吧?”
沈巍闻言,眼神微闪,随后避开了沈冕的目光,重新伸手去拿茶几上的杯子。
沈冕又不是第一天跟沈巍相处,早就将他哥的这些套路摸了个透,他知道沈巍这种反应基本上就相当于默认了。可沈冕却不甚意外,不如说,早在他上次猜出他哥网恋的时候,意外就已经冲击过他的心灵了。
此时此刻的沈冕觉得自己是一个见过风浪的非凡人,自然要显示出非凡者的风度与淡定。
于是沈冕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可以啊,那你明天送我……”
沈冕说着说着,一些不安的想法突然在他脑海中冒出了头,他立马将话转了个弯:“等等……沈巍,你先告诉我,你们之间进行到哪一步了?这个昆仑君知道你喜欢她吗?我明天……我明天是以一个什么身份去?你是想跟她继续,还是想拒绝她?她知道你是谁吗?”
沈冕用短暂的时间飞快地判断清了形势,噼里啪啦地抛出了一串问题,与此同时已经开始在心中着手准备预备方案。可沈巍却只是悠悠地看了他一眼,轻笑道:“你做你自己就好。你别忘了,你当初跟我说的是,‘千万不能暴露你的身份,你要记住,当你成为斩魂使时,你就是沈冕,沈冕就是你’,所以斩魂使就是你,你一直都是那个斩魂使。”
沈巍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沈冕好久没见的账号卡,还给了沈冕。
“卡你先拿回去,万一明天要用,回来以后再把卡给我。”
“哦……”沈冕怔怔地接过。
“明天,按你自己的想法来就好,你不是不想在同学朋友面前丢了面子吗?”
正如沈冕了解沈巍那样,沈巍也是最清楚沈冕的人,甚至比沈冕所以为的还要了解。
沈巍最后什么都没跟沈冕讲,只是告诉沈冕,没什么好担心的,明天跟他一起受邀的“昆仑君”和“老衲失礼了”都是好人,他们知道你是初中生,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没人知道有人帮你代练过。”
沈巍说完这句话后,就闭了嘴。沈冕再怎么追问,他都跟忽然聋了似的,全部无视了。
即便沈冕心中多少有些忐忑,但那种兴奋感还是逐渐占了上风。他吃完晚饭后回到房间里挨个给他玩得好的几个朋友发去了消息:明天哥当特邀嘉宾,走员工通道,就不跟你们挤外场排队了~舞台上见╰( ̄▽ ̄)╮
发完之后,沈冕赶紧摩拳擦掌地登录了他许久没有登录的游戏。
然后沈冕第一次在洪荒之中看见了昆仑君——虽然这个人现在的ID已经变回了“大庆是只死肥猫”,不过沈冕还是觉得,昆仑君明显更酷一些。
【大庆是只死肥猫】:哇!你可算来了!你这两天怎么都没上线?
【大庆是只死肥猫】:我还以为我只能明天在集合地点大叫斩魂使呢
【大庆是只死肥猫】:现场认亲2333
沈冕控制了一下自己看见半个偶像的激动心情,昆仑君的牛逼故事他以前听得太多了,虽然现在他失了神格,也不太参与各种纷争,但江湖上仍旧流传着很多关于他的故事。
【斩魂使】:前两天月考!今天解放啦\(^o^)/
【斩魂使】:你在哪儿啊?我们干点什么吧?打本不?XD
【斩魂使】:我想去大不敬之地
【大庆是只死肥猫】:行啊
【大庆是只死肥猫】:怎么突然想打本了233
【大庆是只死肥猫】:不过我们也该刷刷装备了
【大庆是只死肥猫】:我这里还有一会儿才能过去,你先去吧
【大庆是只死肥猫】:阴间见
沈冕虽然很久没玩洪荒了,可洪荒的更新详情他一直关注着,他知道想要从洪荒大陆去往阴间就必须通过“生死门”,他得先战胜那看门的牛头马面才能顺利进入。
沈冕自诩没别的什么过人之处,就是自我认知十分清晰,能够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强弱项。像这种一人打两个怪,而且数值设定是针对双人组队的怪,他不打都知道自己很难打过去。他爱面子,要面子,可是现在逞能更失面子,所以索性直接冲昆仑君撒娇求助。
【斩魂使】:我等你嘛~一个人怎么打::>_<::
赵云澜看到这条消息,忽然笑了,心说这小孩儿几天不见,怎么变得爱撒娇了,他才不信上次那个稳稳当当虐得牛头马面体无完肤的斩魂使会非得要自己跟他组队打才行,不过,斩魂使的这一下“示弱”让赵云澜也感觉蛮爽的。
【大庆是只死肥猫】:行吧,那在门口等我
#
“唉唉唉!你拉稳牛头啊!”赵云澜终于忍不住指挥道,他原本以为斩魂使只是撒娇,但在真正打的时候他才突然发现,今天斩魂使的状态是真的很不好,仿佛一下子经验意识都倒退了很多,频频出了很多平时绝对不会出的错。
“等等……哇!这个那么凶的吗?!”斩魂使在那头号道。
而且今天的斩魂使第一次开了麦。
对方确实是一个已经变完声,且保留了一丝稚嫩感的少年,跟赵云澜想象中没有太大的出入,他甚至能根据游戏里斩魂使那张脸脑补出一个完整的斩魂使的形象。
“它一直都那么凶……来了来了,听我口令吧……”赵云澜有些无奈,放弃了对斩魂使恢复状态的祈祷,干脆利落地肩负起了指挥的责任,可是他还是低估了今天斩魂使的“出错率”。
“我叫你放一个闪现,你放一个狂叫干什么?!”指挥时候的赵云澜有点暴躁。不,他觉得这份暴躁是今天奇怪的斩魂使带给他的,毕竟自己让他躲技能,他不仅不躲,还去拉了个仇恨,稳。
“呃……考试考得头有点痛……”沈冕胡乱编了个极不走心的理由,同时暗自腹诽他哥。一切都要怪沈巍乱改他的键位,把键位改得他这个斩魂使的亲生父亲都不知道该怎么用了!
“……你干脆先站一边,我来吧。”赵云澜想了想,做出了最后的妥协。
“好的!”沈冕干脆利落地应完,乖巧地站到了一边。
“不要真的傻站着,记得躲技能,还有,吃药。”赵云澜一边说着,一边操纵着昆仑君重新投入了战斗,继续在牛头与马面之间孤独周旋。
他一时间有些惆怅,甚至开始怀念那天那个虽然慢吞吞但是能奋勇杀敌,一人干脆利落地解决牛头马面的斩魂使。
赵云澜爆手速打了半天,牛头马面几乎同时倒地后,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关于因果的想法。
“你今天是不是开麦把技术说掉了?要不你还是继续闭麦吧。”赵云澜说。
“……”面对赵云澜毫不遮掩的嫌弃,沈冕觉得自己那颗尚且稚嫩的心灵,受伤了。
#
沈巍第二天大早一起床,被端坐在客厅沙发正中央的沈冕吓了一跳。因为他知道沈冕平常周末一向是赖床赖到十二点,不叫绝对不会起床。沈巍怀疑自己今天生物钟忽然紊乱,导致他起晚了,结果偏头一看时钟——七点半。
沈巍的疑惑更甚,不过他内心很快将缘由归结于沈冕因为要去参加线下聚会而太过于兴奋,于是早早地起了床。
“起那么早?”沈巍随口问道。
“等你呢。”沈冕却突然来了那么一句,表情看上去竟是少有的严肃。
沈冕的一双眼睛从沈巍出现的那瞬间开始,就像两盏追光灯一样瞄准了沈巍,偌大的灯泡追着沈巍发光发热。
“怎么了?”沈巍被盯得有些不大舒服,他知道,沈冕这又是有话要说了。
沈冕刚准备开口,沈巍却突然抬手打断了他:“我先洗个脸,刷个牙。”
不容沈冕拒绝,沈巍径直走向了浴室。
等他出来的时候,沈冕仍旧保持着他离开时的那个姿势,看着沈巍努了努嘴——像是在询问沈巍,自己能不能开始说了。
沈巍点了点头。
“咳咳……”沈冕清了清嗓子,他其实憋了一晚上了,昨天沈巍睡太早,他都没能捉到个好时机,“沈巍同志,你为什么从来没告诉过我,你喜欢的是个男人?”
沈巍坐到了沈冕旁边的沙发上,抬手抚平了自己睡衣上的褶皱,声音十分平静:“我也没跟你说过是个女的。”
“沈巍,你这样你考虑过爸妈吗?他们怎么办?他们还幻想着抱孙子呢。隔壁那个王阿姨,昨天还在向爸妈推荐她什么远方表侄女,想撮合你们。你都三十岁了,老大不小的,该考虑成家立业的事儿了……”沈冕坐在那里,稚嫩的脸上眉头蹙着,学着大人的模样老气横秋地“指点江山”,末了还试图安抚沈巍的情绪,“哦……对了,爸妈刚出去晨练,所以我现在跟你谈这个问题,你不用害怕。”
“……”沈巍不知道自家弟弟平常在家都被灌输了什么样的思想,还是电视剧看得实在太多,现在上面严控,限制条例一堆一堆的,折腾到最后,电视上能放的也就是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儿,他们不敢管谁违法犯罪,所以只好管谁没结婚没生娃,过的是不是他们的价值观里所谓的“幸福”。
“我毕竟是你弟弟,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一条路走到黑吧?”沈冕说完觉得自己讲得有道理极了,自我认同般地点了点头。
沈巍眼皮一抬,看着沈冕,忽然笑了,张嘴唤了一声沈冕的小名:“面面。”
沈冕吓得浑身鸡皮疙瘩霎时齐齐起立,就像猫看见极具威胁的敌人炸开了毛那般,毕竟在自己不长的十四年人生当中,在他有限的记忆里,哥哥沈巍从来没有叫过这个名字,一次都没有。
沈巍看着他,眼角弯弯的,仿佛噙着笑。但沈冕壮起胆子往沈巍眼底看了看,一股凉意冲来,瞬间将他浸透。
沈巍说话的调子很缓,很柔,像是在给孩子讲一个值得记忆的美好故事:“当年妈怀你的时候,很开心,爸也很高兴,所有人都期待着你的诞生。那时候条件好了,他们明明已经当过一次父母,但还是觉得手足无措,于是专门报了一个班,学习怎么待产,怎么生产,怎么哺育新生儿。”
沈冕不敢出声,正襟危坐,认认真真地听沈巍说。
“我念书念得早,妈怀上你那年,我已经高三了。我从小成绩就很好,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爸妈没担心过我,他们都信心满满地觉得我必定能上华清,觉得我以后肯定有出息。因为我是个乖孩子,因为我从来都听话、懂事,因为我知道考虑和体谅他们……因为我以为,如果我不这样做,他们又会用那种充满着失望或是恐惧的眼神看着我。”沈巍顿了顿,用左手将右手的衣袖捋了上去,露出了他白净的手臂,但随后他将手臂内侧转向了沈冕。
沈冕一下子脸色煞白。
他不知道是因为沈巍一直都藏着,还是自己从没仔细看过,总之,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注意到沈巍的手臂上有好几道虽然已经淡去,但明显看得出痕迹的伤疤。
“我好像是天生痛觉不敏感,这些是我意识到这个问题后做实验的时候划的。实验的结果是,我确实不敏感。痛觉对于小孩子来说是很重要的,人不是生来就有同理心的,它需要小孩子去学习并建立。首先要感受并理解一种痛苦,你才能在看到别人受到这种痛苦的时候,产生同理心。可是我不知道啊,我被钉子扎了,被刀片划破了,没有感觉很痛,所以我理所应当地以为那样并不会伤害到别人。直到有一天,我不小心杀死了一只鸟,它的血溅了我满手,当妈听到动静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脸平静的我。我永远不会忘记她那个时候看我的眼神——多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沈巍说着,将衣袖重新拉好,遮住了伤痕。他抬眼一看,发现沈冕因为震惊而显得有些呆滞。沈巍轻轻地笑了笑,眼神不再像刚才那么冰冷。他换了个不那么正经的坐姿,腰背略往前倾,靠得离沈冕近了些。
“你不要那么害怕,我又不是在跟你说什么恐怖故事。”沈巍说着,心想,真正你该害怕的,我都没说呢。
不过那个秘密他永远都不会讲,只会让它继续在记忆的深处沉眠,直至自己人生的终点,它会随着自己一起躺入坟墓。
毕竟沈巍不可能告诉沈冕,自己曾经差一点就杀了他。
“后……后来呢?”沈冕觉得沈巍变得越来越陌生,但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这是沈巍,这是他哥哥,无论他说什么,这一点都不会改变。
“后来?后来我不止一次发现,只要我做出一些和‘常人’不大一样的举动,父母就会用那种惊恐又诡异的眼神看着我。渐渐的,我理解了什么事情是别人会做的,什么事情是别人不会做的,什么事情是大人期望看见的,什么事情……是他们害怕看见的。我变得很会察言观色,变得很清楚如何去成为一个‘好孩子’。我变得十分擅长去回应别人的期待,也逐渐习惯去忽略自己心里的期待。我不知道该如何索取自己想要的,我也不敢要。”这些话,沈巍并没有事先准备,毕竟他也不知道,沈冕今天会突然站在自己面前认真质问自己“你这样做对不对得起爸妈”。
他就像得到了一把铲子,开始往自己心底挖,在挖掘过程中,他也逐渐整理清了自己的思绪。
沈巍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并不仅仅是害怕自己的那份不可控的欲望最终会伤害赵云澜,也不仅仅是害怕自己在被拒绝中受伤害,他之所以从头到尾畏手畏脚,不敢向前迈进的最根本原因,就是他根本不懂得如何向前。
他想给予赵云澜爱,却怕一直以来压抑在自己内心深处的汹涌欲望会失控,那些爱太多,他怕赵云澜受不住。
他想向赵云澜索求爱,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毕竟他早已经忘记了,要如何向自己所珍重的人求一声夸奖或认同。
“你出生的时候,我刚好在高考,爸妈都在医院里,没人管我。我心里大概也是羡慕过那些有父母守在外面、从头等到尾的人的,也羡慕过那些一从考场出来就被嘘寒问暖的。但我太知道怎么样成为一个好孩子了,我知道爸妈那个时候的注意力全都在你的身上,没人想为我分心,所以我什么都没说。”沈巍垂着眸,说得很轻,声音里并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仿佛是站在全然不相关的人的立场上做着阐述。说完,他忽然再度抬眼看向沈冕,替沈冕重新问了一遍他最开始提出的那个疑问,并为他附上了回答,“你说我考虑过爸妈吗,我活过的这三十年,从我学会做一个‘人’开始,我就一直在考虑他们。”
“现在我想考虑考虑我自己,我错了吗?”沈巍的声音是轻柔的,甚至句尾也是一个并不尖锐的反问,但他直视着沈冕的目光中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在喜欢赵云澜这件事情上,他似乎早就抛开了这些顾虑,即便他知道这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同这种情感,即便他知道他们的身份地位有着一定的差距,但从一开始,从他意识到那份感情在他心中滋长,从他将它放在了心间最美好的地方开始,他就由不得任何人玷污它。
他宁愿承认自己是个怪物,他宁愿承认自己配不上赵云澜那份美好,但他绝不会承认自己与赵云澜之间的感情有半分污浊,不会承认这当中有任何的错误。
只有这一点,沈巍绝不退让。
他的话音刚落,便看见沈冕那张惨白的脸逐渐恢复了血色,随后被一抹红色覆盖。沈冕的眼眶也红了,五官再度皱在了一块。沈冕几乎有点破音地大声哭喊道:“哥——”
#
直到沈巍把沈冕提溜进车里,沈冕都还在哭。
两只眼睛都被他哭成了两个大红核桃。
“你待会儿就准备这样上台?”沈巍给沈冕系好安全带,看着后者又开始往下流的鼻涕,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先是给了沈冕一张纸,等对方擤完鼻涕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布,打开来,里面包裹着两个小冰袋。
他将冰袋递给了沈冕:“敷一敷,怪丑的。”
沈冕委屈巴巴地嘟起了嘴,不过还是接过了冰袋,一手一个,捂住了双眼。
冰袋所带来的凉意使沈冕的情绪平复了很多。冷静下来后,他才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大对劲。
“沈巍,你平常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些,你今天为什么突然……”
沈冕闭着眼,看不见他哥的表情,只听见他说:“我本来只是想告诉你,要一一回应周围人的期待是很难的,就像……其实你一出生就已经让爸妈失望了。”
“啊?”
“他们之所以生二胎,是因为他们想要一个女儿,爸妈一直以来都想要个女儿。”
沈巍说完,发动了车子,发动机的轰鸣声冲进沈冕的耳朵里,震得他有点蒙。恍惚间,沈巍又悠悠地说了一句:“所以,有些期待,只要你还想做自己,那你就永远回应不了。”
“……”年纪尚小的沈冕并没有听出来沈巍话中的深意,但至少理解了表面意思。他吞了吞口水,默默地继续给自己的双眼消肿。过了半晌,他拿开了冰袋,用两只尚未消肿的眼睛认真地看着沈巍不甘地反驳道,“但爸妈对我很好,我从来没觉得他们不喜欢我。”
“那你要感谢那花了大价钱上的育儿课。”沈巍顿了顿,轻笑着继续道,“也要感谢他们不是第一次为人父母。”
#
线下聚会是十点钟开始的,官方要求嘉宾集合的时间是九点,地点是地下车库里的员工通道门口,集合好后会有工作人员带他们一起进入。
赵云澜跟林静——就是那个“老衲失礼了”,俩人约的是提前一刻钟,在通道门口见。
林静这和尚虽然网名听上去像个酒肉和尚,不过真名倒真有几分佛家弟子的韵味。
至于斩魂使,赵云澜现在已经知道了那孩子的真名——沈冕,他说他会尽量在九点之前赶到。
八点四十五分,赵云澜争分夺秒地赶在秒针最后落入十二,即将把分针带向四十六之前,出现在了林静面前。
赵云澜看着林静,张了张嘴,半天才吐出一句:“我没有迟到。”
“阿弥陀佛。”林静相当平静地回答道。
“没想到是你。”赵云澜苦笑。
他当然记得林静是谁。
不久前的那个凌晨,当自己身心俱疲地窝在豫城候车室的座椅上发呆时,这个和尚走过来同自己搭了话。他感觉这和尚有些眼熟,后来对方自我介绍说是少林寺的,两人在当天的晚宴上有过一面之缘。
赵云澜想了想,正儿八经地冲林静鞠了个躬:“那天谢谢你了。”
“阿弥陀佛,你该谢的是你自己。”
林静这句话并不是客套,而是他明白,那天自己在赵云澜面前并没有起到太多作用,他只是作为一个倾听者出现在了那,半句建议都没有说出口过,因为这个男人有着超越他年龄的悟性,活得比沈巍都要通透。
“既然我们如此有缘,这个给你。”林静伸手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红布条,递给了赵云澜,“来,我们住持亲自开过光的,保你出入平安。”
“……”赵云澜犹豫了一下,认真地询问道,“多少钱?”
林静瘪着嘴摇了摇头:“相识是缘,谈钱,你不够佛系。”
八点五十三分,一辆黑色的车稳稳停在了通道门口。车门一开,从副驾驶位上跳下来一个少年。
不够佛的赵云澜怔住了。
他一眼便认出来了那是沈冕,因为沈冕的长相跟他捏的斩魂使的脸有**分相似,但让赵云澜没有想到的是,沈冕本人竟然比斩魂使还要像沈巍。
而且相当巧合的是,他们都姓沈。
随后,汽车熄了火,车门一关一合,从驾驶位上也走下了一个人。
男人身材修长,笔挺的西装恰到好处地修饰出了他的腰线,脚下那双皮鞋擦得锃亮。
那人的身影进入赵云澜视线的刹那,他浑身上下就如同被液氮浇了一遍,变得僵硬。即便他尚不能看清那人的相貌,可毕竟眼前的这个人就连背影都令他魂牵梦萦,他当然立刻就知晓了他的身份。
来人正是沈巍。他转过身,远远地看见了赵云澜,也看见了赵云澜身边那个熟悉的光头。
他对林静的身份并不意外,又或者说,“老衲失礼了”的背后到底是哪个和尚对于沈巍来说并没有太多区别,他不过就是终于能够确认这件事,并有机会对林静在现实和网游之间的所作所为做出一个综合评判,最终得出了与这个和尚当普通朋友还凑合的结论。
林静看到沈巍时却感到很意外。
因为林静以为,过多堆积的巧合,一定不是巧合。
更何况,林静在洪荒里跟他们两人一起玩的时候,他能感觉出来斩魂使对昆仑君不一样的情感,但此时此刻他却没能从沈冕身上看到与赵云澜的因果线,这说明这两个人的生命中不会有过多的交集。所以,如果你非要林静去相信一个答案,他更愿意相信斩魂使就是沈巍,而不是这个所谓的沈巍的弟弟。
特别是当沈巍的眼神跟他的撞到一起时,林静几乎可以确定自己当下的判断。
不过林静立刻收起了这些猜测,继续不动声色地站在那儿。历史经验告诉他,千万不要蹚这种浑水。
赵云澜看不见林静能看到的那些,而且此时此刻他的心脏也被沈巍的突然出现搞得几乎骤停。大脑都没有足够的氧气供应,他怎么去分析这些复杂的信息?
他只是感觉沈巍越走越近,自己的手心紧张得汗都冒出来了。
赵云澜那混沌的大脑转了几圈,最终冒出了句对于此刻的状况没有丝毫作用的废话:沈巍今天穿的这身西装真他妈好看。
现场紧张的何止是赵云澜?
沈巍只是看上去泰然自若,实际上他的心脏跳得跟赵云澜的一样快。他三十年的人生中,第一次觉得不过区区十米的距离竟然那么远,显得那么漫长。
沈巍的皮鞋叩击在水泥地上,伴随着心脏的律动发出了有节奏的声响,一切似乎都在催促着他。
赵云澜就在路的尽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沈巍好久没有在课堂以外的地方接收到这股炽热的视线了,他怀念得掌心冒汗。
他看到赵云澜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听到赵云澜笑着对他说:“沈教授,好巧啊。”
“好巧啊,你怎么也在这儿?”沈巍张了张嘴,声音却是平静如常。
“我也是被邀请来的嘉宾啊!”赵云澜看上去也一如往常,他笑了笑,随后看向了沈冕,“斩魂使,知道我是谁吗?”
沈冕从赵云澜喊沈巍沈教授的那瞬间就开始震惊了,此刻赵云澜突然跟他搭话,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嘴巴微张着看向了自家哥哥:“他为什么认识你?”
沈巍笑了笑:“这是我学生,赵云澜。”
“……”所有乱七八糟的信息瞬息间在沈冕脑海里过了一遍,他用他年级第二的聪明小脑瓜飞速地处理后在心里默默地得出了结论:沈巍喜欢昆仑君,昆仑君是赵云澜,赵云澜是沈巍的学生,沈巍喜欢的是他的学生……沈巍,这一点不震惊的表情明显就是对昆仑君的身份心知肚明!
卧槽!
沈冕心中的震惊以倍速飙升。
因为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曾经问过沈巍: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他是你学生怎么办?
沈冕心说,我这到底是个什么破嘴,开了光吗?!怎么偏偏就在这种事情上一语成谶了呢?!
沈冕有点欲哭无泪,甚至想跟自家哥哥跪下来道歉,毕竟自己并不是故意想给他的恋爱生涯增加难度的,这都是……不小心。
#
沈冕并不清楚沈巍心里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不久前车刚上路的时候,沈巍给沈冕道了个歉:“昆仑君可能会误以为你喜欢他。抱歉,我没把那份心思藏好。”
当时沈冕的心头仿佛被一万匹马踏过的草原,他想批评沈巍身为一个代练也太不专业了。
可他刚想开口,却被沈巍先一步夺了话头:“不过只要你什么都不说,对方肯定也会装作无事发生过,所以你就当作没有这件事吧。毕竟……你也不想丢掉你龙城三中洪荒一霸的头衔吧?那就最好不要让别人知道有人给你代练过。”
沈冕怔了怔,他觉得沈巍的这番话有些奇怪,可一时间又说不上来奇怪在哪里。
直到现在,一大早开始被迫接受的无数信息慢慢地在他大脑里沉淀下来,他才忽然意识到沈巍的这句话到底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话中间虽然也有个连词,可前后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关联,这种没有逻辑的话,不太符合沈巍的说话习惯。
沈冕跟着赵云澜一起走在员工通道长长的走廊里时,如此想到。
沈冕偏头看了一眼赵云澜,心中回味了一番这人刚才与沈巍之间的互动。沈巍面对赵云澜时,也是带着那种疏远的客气,跟沈巍面对其他人时并无不同。而赵云澜,沈冕就从来没见过一个对老师如此恭敬的大学生,更何况,即便昨天俩人只有过一段短暂的相处,但他也能笃定赵云澜此人根本不是这样的性格,至少他不应该是个举手投足都是公式化礼貌往来的人。
他们站一块儿说话,空气里都是令沈冕窒息的尴尬,他觉得自己就像在看一场皮影戏,根本看不见幕布后的表演者是一副什么样的面孔。不过这种尴尬里好似又弥漫着一丝别的,沈冕道不明的味道。
沈冕品了一圈,有点头疼,他回头去看另一位观众,那位看客从头到尾脸上都挂着一抹谜之微笑,仿佛那双眼早就看透了一切,也不知道他到底清楚了什么。
沈巍跟赵云澜和林静打了招呼,希望他们多多关照自己弟弟后便离开了。
但这个被他说请求多关照的弟弟却发现,自家哥哥的目光从头到尾几乎就没从赵云澜脸上挪开过。
他其实根本不在乎我有没有被关照,沈冕有些不甚高兴地想道。
这一路有些安静,因为在沈冕默默思考的同时,赵云澜心里也是一样的风起云涌。
他真的没想到世界上会有那么多巧合,譬如“老衲失礼了”,这个自己在洪荒中偶然碰到过几次的人,竟然跟自己在现实生活里也有过一面之缘。而那个天天跟自己上线打游戏的孩子竟然就是沈巍的弟弟,天知道自己平常都跟他说了什么?!赵云澜一路上都在仔细回忆自己到底跟沈冕说了多少,对方又了解了多少,最后几乎是有些自暴自弃地想,反正现在沈巍都已经清楚他的这些感情了,他又干什么怕他弟弟知道。可是他突然意识到,斩魂使,也就是沈冕,沈巍的弟弟,好像喜欢自己。
“……”
这他妈是什么狗血剧情?!
赵云澜有一种冲动,他简直想要冲回几个月前,掐死那个在邓林里面跟斩魂使搭话的自己。
不过他既舍不得斩魂使这个朋友,也舍不得跟沈巍这段时间的回忆,赵云澜默默地在心中叹了口气,最终决定要去掐死揭穿这个真相的大庆。
其实,如果沈冕不喜欢自己,赵云澜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跟沈冕尽数摊牌,并跟他搞好关系,要知道,追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攻陷他身边的所有人,跟他的朋友成为朋友,跟他的家人成为家人。
本来跟斩魂使是朋友这件事,应该是他的一张好牌,谁知道被他打烂了。赵云澜都不知道是自己个人魅力太高还是人品太差,心说斩魂使这份心思为什么就不能被全部转移到他哥哥身上呢?如果斩魂使不是沈冕,而是沈巍,这个问题该变得多么单纯啊!一切都迎刃而解,他们两情相悦,下一秒就应该步入婚姻殿堂了。
如果是这样,那所有事情都符合每个人的心愿,没有人会受伤。
赵云澜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随意地猜想竟然无限地接近了真相。
要是此时此刻的沈冕能够看见赵云澜的这些心理活动,或许事情也会变得简单,他就不必再去纠结自己是该跟赵云澜坦白那个一直以来跟他玩游戏的斩魂使的身份,还是继续伪装。
沈冕知道这些都不是真正属于他的荣誉,如果不是靠沈巍,斩魂使或许根本不会获得那么多殊荣,自己今天也不会有机会站在这里,三中那鬼族或是洪荒一霸的头衔可能永远是自吹自擂,但他好强又爱面子,明明并不是那么喜欢玩游戏,也明明并不是那么擅长,可就因为大家都玩,男生之间的话题总是围绕着洪荒,他就花了大量时间在这里面,他希望被注视,希望被簇拥,希望自己永远是班里最引人注目的焦点。
所以,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愿意说,他只想让斩魂使成为他一个人的东西,他希望当他站在台上的时候,所有的掌声跟欢呼都是属于他的。
沈巍大概也是知道这一点,才会跟他说那些话。
但沈冕也有些好奇,沈巍为什么不偷偷告诉赵云澜他才是那个跟赵云澜一起玩了那么久游戏的人?明明说出来,他们的关系可以更近一步。
难道沈巍是碍于他自己的教师身份?又或是……他其实害怕接近赵云澜?
但是沈巍昨天也说了,他并不觉得考虑他自己是错的,所以他真的会因为赵云澜是他的学生而不敢接近他吗?
沈冕在疑惑间又突然想起来,沈巍曾经跟他说过,昆仑君有自己的心上人。
沈巍后来又说了什么?
沈冕飞速地在他自己的记忆抽屉中翻找,随后想起来了,沈巍说他想去推推对方,让对方跟他的心上人在一起,这样自己就能从中解脱出来了。
所以后来沈巍成功了吗?现在的赵云澜说不定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所以沈巍不愿意去打扰对方?
怪不得。
沈冕思前想后,觉得这条逻辑线最为通顺,想着想着还不由得点了点头。
所以沈巍不说并不是因为他不敢,也不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差距,而是因为对方已经拥有了幸福,他不想因为自己的感情而给对方徒增烦恼,才决定将一切隐匿起来。年纪不大也没谈过恋爱的沈冕觉得自己早已看透了很多东西,他以为自己明白了沈巍的苦心,于是想,就算是为了沈巍,自己也要努力帮他把这个谎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