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2)
在给一个学生讲完一道圆锥曲线的大题后,程越看了一下办公室里的挂钟,最后一节晚自习已经开始,今天不会再有学生来找他问题目了。
因为是个新人,程越目前只是个代课老师,当不了班主任,最后一节晚自习也就不用他留下来看班,于是程越拎起小喷壶给桌面上的多肉撒了点水后,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回家。
因着待会儿要去超市采买点东西,为了少走点路,程越就打算从学校的西偏门离开。偏门就开在高二教学楼后的小操场里,没有门卫,就安了个门禁系统,只有老师的卡才能开。
今天晚上的云层很厚,把夜幕遮得严严实实的,别说星星了,连月亮光都透不出来。而且小操场这边的灯早已经闭了,仅靠着教学楼映出来的灯光并不能把周遭看得很清楚。
程越虽然不怕黑,也不太信鬼神,但一个人走在小路上,他难免觉得有些渗的慌。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才走到一半,程越隐隐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呜咽声,一下惊得他头皮都快炸了。他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子不语怪力乱神,待心悸平复下来,他定了定神,然后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程越眯着眼睛往操场里走了几步,依稀看到有个穿着深色校服的学生正靠在足球门框处,蜷着身子在哭,脚边凌乱地放着本书和几个练习本。
尽管程越已经尽可能地放轻了脚步,但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下,再小的动静也会被放大,那个学生还是听到有人朝他走过来的声响,他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的连来的是谁都看不清,脚却先下意识地开始蹬地,整个人往球门里缩了好一段距离,活像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小仓鼠。
程越见状连忙把双手抬了起来,以示自己的无害,他安抚道:“别怕别怕,我是老师,听到这边有动静,就过来看看。”
那个学生本来就在哭,经程越这么一吓,便开始止不住的打嗝。
“我可以过去吗?”程越试探着问,他想让这个学生放松一点,于是进而道,“放心,我不是来叫你回去上课的。”
学生还在打嗝,没有应他。
哈……哈……
程越在心里干笑,这可就有点尴尬了。
他其实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或者说是他根本应付不了——程越最见不得别人哭,他去安慰人,基本上都是安慰几句之后,就开始跟着对方一起哭。最后演变成两个人一起抱头痛哭,或者对方反过来安慰他。
程越也知道自己这样挺没出息的,但不管是陪着这学生一起哭或是怎样,反正他是不可能把学生扔着不管的。可这位同学不理会他,就让他有些难办。
这学生一看就是受了欺负,正是心思敏感的时候。如果他枉顾学生的意愿直接走过去,大概率是会让对方产生抵触情绪的,就算他是出于好心,最终也容易落个出力不讨好的下场。
正在程越有些进退两难的时候,在球门里蜷成一团的小仓鼠带着浓重的鼻音,轻轻地“嗯”了一声。
声音听上去是个男生。
程越松了一口气,他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稀松平常:“我还以为这个地方只有我一个人喜欢来呢。”他走到男生的身边,在与他隔着一层球门网的地方坐了下来,继续道,“以前上学的时候我总是来这背单词,不过都是早上过来,遇上晨露比较重的时候,还能闻到青草香,很醒困。”
接着程越扫了一眼男生脚边的书,故意胡说道:“虽然这里确实比较清静,但是我建议你晚上还不是要来这里看书,很伤眼睛的。”他清了清嗓子,略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俏皮的语气,掩嘴道,“而且要是被年级组长看到了,他可不管你是来干嘛的,一定会不由分说地训你哦。虽然他看上去是挺文质彬彬的,但其实可不讲道理了,跟人打赌会耍赖的那种。我偷偷告诉你,别跟其他同学讲。”
说完程越立刻在心里双手合十诚心忏悔:对不住了啊徐睿组长,情况紧急,请你千万别跟我计较。
经过这么一阵,这个男生已经慢慢止住了打嗝,但他仍是低着头,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拘谨。
“我姓程,启程的程。”程越自我介绍道,“高二教数学的。”
男生总算是有了回应,但他声音还是闷闷的,且带着一丝颤抖:“程老师好。”
“嗯,不过我现在下班了,也不用把我当老师,当做一个多管闲事的路人就可以。”程越感觉差不多了,便开始问这个学生一些问题,“你是高二生吗?学的理科还是文科啊?”
男生很是乖巧,一句一句答了:“是,学的理。”
程越语调微微扬了一下:“理科?几班呀?如果是三楼那几个班的,说不准你还在办公室见过我。”
“嗯。”男生微微点了下头,“见过的。”
“那之后你要是在走廊里见到我,记得跟我打个招呼啊。”程越笑,“看我能不能认出你的声音。”
男生攥了攥手心,他微微抬起了头,但没转过去,他梗着脖子:“我叫陈阳,是十二班的。”
程越闻言轻轻“啊”了一声:“我听说过你,英语从没下过一百三的传奇人物,口语也很棒。”程越顿了顿,“比我厉害多了,我大学六级考了两回,口语考试也没得过A。”
陈阳闻言有些意外地抬头去看程越,夜色深沉,程越脸上的表情他看得并不大真切,不过他直觉程老师脸上应该是挂着笑的。
陈阳忙撇过头,身子却没有绷得之前那么厉害了,他吸了吸鼻子,小声道:“但,语文,很差。”
程越这下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劲,陈阳说话总是单个的词语,从开口到现在,就没说过完整的一句话。
口吃?
然还没等程越问出口,陈阳身子又往里蜷了蜷,似诉苦似发泄地说道:“我的普通话,很难听。他们笑话我,土,说话都说不好,学什么语文,还……还丢我的书。”
程越立刻就去看男生脚边的那本书,所幸这几年教科书都没有换封面,他借着微弱的灯光,认出了这确实是他当年上学时候语文书的样子,只不过男生的这本破损得厉害,看样子这事情已经发生不止一回了。
程越皱眉:“你没跟老师反映过这个事吗?”
陈阳摇了摇头:“确实,很难听。他们,没说错。”
“你?!”程越恨铁不成钢,语气又是无奈又是生气:“那丢书呢?这也没错?”
陈阳闷了一会,才道:“班主任,是语文老师。”
所以这孩子的意思是,因为自己普通话不好,语文学得也差,所以没有脸去找班主任去替自己主持公道吗?
程越被这孩子气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他深吸了一口气,待冷静了不少后,他张口念了句英文——
“My oral English was not goodall,butdidn’t affectgot 625 scoresCollege English Test.”
诚如程越自己说的那样,他口语真的很差劲,虽然句子说得流利通畅,但是该有的连读和省读他都没做到,每个词音都咬得非常重,语调也没有起伏,一副标准的中式发音,被一些人认为“土”的那种发音。
“你的语文成绩好与不好,与你普通话标准与否没有关系。你自己就先否定了自己,那怎么可能学得好?”程越又急又气,“怎么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万一他们是嫉妒你比他们优秀,故意胡说八道打击你的呢?”
陈阳还没从程越那段“惊为天人”的口语中回过神,他结结巴巴地道:“是……是真的难听。”
程越挑眉:“你这是说谁呢?说我呐?”
“不不不是!”陈阳连忙摆手,“说我自己!”
程越故意用着一副不相信的腔调:“你到现在都没有跟我说过一句完整的话,我又不知道你的普通话是不是真的不好,我觉得你就是在说我。”
陈阳急得快哭了:“我没有,程老师您别这么想,我真的不是在说您,您……您口语挺好的……”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就弱了下去,像是底气不足。
“这幸亏是大晚上,我也看不清你是不是睁着眼。”程越笑出了声,“这瞎话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