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后（1 / 1）

我到天台的时候老耿已经自己喝开了。地上摆了三个敞开口的塑料袋，卤味和老耿的宝格丽香水混在一起，很别致。

“坐。”老耿坐在长椅上，往旁边挪了挪给我腾出更多地方。“来这么晚啊？”

“堵车啊大哥，我能赶在晚高峰按时下班已经不错了。”我没跟他客气，坐下以后直接拿起一罐酒开了，灌下一口泡沫。他买的都是啤酒，看来今天是只打算小酌。

他把衬衣领口扯开了点，这个季节夏城还是挺热的，我穿着短袖便服都在出汗，他还裹着西服套装，估计回家的时候打底衫都能拧出水来。“我以为你今天想回家呢，没想到一约就约出来了。”

“我爸妈去泰国旅游了，前天刚走。”这破啤酒特别涩，不过就着鸭肠还能凑合喝。“刚刚路上我妈还给我发图呢，说今天去吃榴莲了，给我带了榴莲干。”

他“哦”了一声，看着远处的高楼大厦，很不走心地说了句“挺好的”。

“当然好，我又不吃榴莲，这不就给你买的吗？”我踢了踢他的小腿，他骨头硬，但我就喜欢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哎你是不是瘦了？”

老耿瞥了我一眼，说：“今天董源判了。”

他突然提到这个名字搞得我愣了一下：“判什么？不是早判了吗？”

“无期是国家判的，死刑是我判的。”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叠照片给我。照片主角是个男人，躺在水泥地上，被打得估计连他妈都认不出来了。照片拍得不怎么样，但360度无死角都照到了。我没用手机照亮，也就无从根据角膜浑浊程度判断死亡时间，只能点评一下摄影技术。

十五年前我哥也是躺在这样一片水泥地上，被照片上这个男人折磨死的。仔细看两眼就能发现尸体摆放的姿势有意在模仿当年的现场，有一刻我甚至以为我在看资料。但细看二者还是有些分别的：前者是躺在我们常去踢球的那块废地上，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后者是在监狱里，已经不算年轻了。

今天也是七月二十八号，我知道老耿的寓意。这是复仇，是迟来的惩罚，是他之前承诺过的交代。

“看完烧掉吧。”老耿说，从兜里掏出一张百元的票子开始折纸飞机。我刚把照片洗牌排好，抬头就看着一架价值一百元的纸飞机乘着夜风从我眼前飞过，稳得好像延航线行驶似的，目的地大概是天台之外的某一处。“他被打了没几拳就吐了，哭着求饶，反正死得很闹腾。我的人给录音了，你要听吗？”要不是我了解这家伙估计还以为他是说真的，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太能唬人了。

“我没这癖好！烧了烧了，劳驾您都给烧了。”我做了个请的手。“或者您借我个火我自己动手，我戒烟，没火机。”

老耿又瞥了我一眼，从兜里掏出一个打火机按开。我就着他的手点了，走到天台边上，等烧到还剩最后一小块才松手。那最后那一角迅速地被风卷走，不知道会被吹到哪里。

“你这算高空坠物啊，刑副队。”老耿凑过来，和我一起靠在防护栏上。

“一点灰而已，风一吹就散了，伟大的夏城不会在意这么一点脏东西的。”暴晒一天的不锈钢栏杆握着还有点烫，可一旦适应了那个温度就不想放手。老耿点了烟，我想伟大的夏城也不会在意这一点尼古丁，但我很在意，所以我从他嘴里把那根烟夺过来自己叼上了。

“谢谢。”我叼着烟的时候说话总是很含糊，不过两个字总是能听懂的。

“邢副队不是戒烟吗？”他又翻出来一根烟点上，冲我吐了一口烟。

“就今天，今天抽一支。”我看向他，隔着那片如梦如幻的致癌物质，他好像离我很远，但我又分明看到他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