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俞箬（2 / 2）

“竟然喝美式，”又补充一句：“还不加糖。”然后还嫌不够似的，像面对一块刻满名字的英雄纪念碑般，充满钦佩地鼓起了掌。

我对着杯沿微笑，不予回应。

如果不堵车，从Z市开到上海需要一个多小时。这个时长，换作平时，定是被我从头睡到尾。可今时不同往日，看着高速两旁飞速倒退的绿化带，我整个人像被一股诡异的亢奋攫住，逼迫两只耳朵去听俞箬永无停歇地叨叨。

她的话一如既往的多，嗓门一如既往的比一般人响。

除了她，叨叨的主力大军还有另一员猛将，姚先平。汽车，游戏，实习，学校的offer，游戏，汽车，游戏......在翻来覆去的话题中，我无限放空了我的思想，仿佛任由一根紧绷过头的牛皮筋径自下坠，等到再次嗖地收紧，便是听到俞箬的那句话了。

“很不公平。”

我左手的胳膊肘还支在车窗底部，头却已经扭到副驾的方向。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俞箬的半张脸，朝前飞动的蓝天撞上她细黑框的镜片，撞出闪烁不定的白。

“很不公平。”她又重复了一遍。

出于陌生人相处原则二——切勿使用过激词汇。例如“不要”“有病”“不公平”“没劲”“扫兴”等等，严肃口吻再配上以上词汇，更是和谐氛围的暴击杀手锏。不过鉴于车内四个人，除了俞箬自己，三人中的两个她都早已熟悉，难怪可以轻易无视这一原则。

“什么不公平？”子悬替我问出心中所想，她显然刚睡醒，右脸颊有一道红印，估计是长时间把脸压在车窗上导致。

“二胎。”俞箬的声调有些下沉。

心忽然咯噔一下，仿佛仰天吹响一声短促的号角。尽管我为数不多的幽默，正因为话题跳跃的跨度之大而感到好笑，但除此以外，就是连我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心跳。

“哪里不公平？”我亲口问，一面勉力平复着心脏，它冲撞胸腔迸发出的期待，几乎要使我抢先说出了答案。

“对女性。”

俞箬从副驾微微侧过脸，但眼睛并未看我，“二胎进一步恶化了女性的就业形势，会有越来越多的公司减少或干脆拒绝招聘女性。”

心脏落回了胸口，但仍旧以奇怪的频率跳动。我靠回椅背，一面咀嚼车内的寂静，一面任由视线停在俞箬弧度清秀的鼻尖上。她的鼻子非常优美，我想，她的女友可以用手指在其上跳舞。

先平似乎突然领悟一心一意开车的重要性，嘴犹如堵塞的阀门，只把眼睛聚焦在前方的路况。倒是子悬，怔了半晌后说：“没错，是这样的。”

“可惜有很多女性根本不明白。”俞箬说，然后推了一把先平，“大兄弟，你怎么突然哑巴了？”

“我？”先平指指自己，又指指前方，“我在看路啊，你没看见前面很堵吗？”

“没看见。”

“多想想竹花，老关注我干嘛？”

这句话里的某个词俨然一个开关，从我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见俞箬嘴角逐渐展露的轮廓，十分轻微，像不小心泄露出来的一样。我好似被扎了一下，迅速掉头看窗，耳朵里钻进对方懒懒的鼻音。

“竹花今天跟朋友聚会去了。”

这句话有什么值得高兴吗？我下意识地想问，不然为何俞箬的嘴角，像被一颗石子投掷的湖面，波纹泛滥，一圈一圈递进扩大到无法忽略的程度。但最终秉承陌生人原则，我选择了一个平和的问题：“竹花就是你今天去见的网友吗？”

俞箬一脸狐疑，看看先平，又看看子悬：“我们没见面啊。”

“可是先平说......”

还未说完，俞箬就已经指着先平的鼻子，“卧槽，你这个老阴逼，信口开河啊！”

我似乎明白了子悬之前一直发笑的原因，“所以，你和她是......”

“其实就是网恋啦！”子悬插话，“才一个月，都没见过面呢。”

“网恋怎么了，网恋也是恋爱啊！”俞箬据理力争。

“你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吗？”我抓住了重点。

“我们互相换过照片。”她回。

所以所谓的女友竹花，本质上，不过是一个没见过面的网友。

身心顿时软成一团棉花，心脏在重重棉絮里，渐趋平稳。于是我打开手机，从小黑屋里拖出那个迪士尼群，直接点开俞箬的微信。

“诶，万瑾你加我了？”副驾的俞箬对着手机说。

“对啊，你快点同意啦。”我亲热地催促。

“OK！”俞箬没有回头，用左手向我比了一个手势。

我收起手机，转而去看窗外的天空。向外铺展的蓝色，成堆无序的白色，都被框在四四方方的窗框里，流淌得像条河。在瞬息万变的倒影里，我依稀看见一张脸，嘴角不自觉地向两侧上扬，即使我搬出几十条陌生人原则也无法阻止她对着窗玻璃傻笑。

我开始由衷地期待这趟迪士尼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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