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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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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寂静无声, 针落可闻。

容尚书冷汗浸湿后背,他真不是故意的!

文人轻视九流,实属正常。但众人素来只在心中鄙夷,面上却未显露。

容尚书乃真勇士!竟敢直接驳斥圣上颜面!

少年皇帝眉头微蹙, 神色显然不悦。本欲赞其教子有方,怎料这浑货竟直言亲子登不上台面!

真可气!容维敬简直不可理喻!

见他乃中立一派,皇帝欲借其子,将之拉拢至变革派中, 如今看来,还是罢了。

“容氏大郎容奚,有奇思妙想,具造器之能, 且仁善豁达, 性雅格静, 赐金千两,帛千匹, 列位臣工以为如何?”

程皓就要开口, 却见秦恪冷目瞟他一眼, 顿时变怂,心里极为憋屈。

其余大臣, 皆以为赏赐钱帛不算什么,想必圣上也非真想提拔商贾匠人之流, 便俱言“陛下英明”。

退朝后, 众臣同出。

容维敬心脏依旧胡乱跳动, 冷汗未消。乍听身旁冷哼一声,便扭头看去。

只见程皓狠狠瞪他一眼,愤怒拂袖而去。

容维敬:“……”

程疯子!当真患有脑疾!

朝堂纷争,容奚一概不知。

他正托胡玉林寻购锡箔与水银。大魏多用锡箔纸做冥钱,市面应有不少。

胡玉林门路甚广,很快购得许多锡箔纸与水银。

他不知容奚作何之用,但相交日久,一旦容大郎要寻购新材,必定是有新器问世。

他暗戳戳等待。

果然不出所料,不过数日,容大郎携新器,邀他同至姜氏铁铺。

“大郎,是何器物?”胡玉林见他手中布囊不大,相当好奇。

恰逢姜娘子同在,容奚将布囊递过去,笑道:“此物送予姜娘子。”

三人以为他在说笑,姜娘子微笑接过,打开后一瞧,顿时惊呼出声。

胡玉林与姜卫平亦凑近去看。

那是一块方形玻璃,然说是玻璃,却也并非玻璃。玻璃透明,此物却能照人面容。

“这是……”姜娘子见镜中自己清晰的面容,完全不可置信。

容奚眉眼弯弯,俊俏温雅,“送你的礼物。”

镜子送给姑娘家,理所当然。

大魏皆以铜镜照面,并不清晰,故制出玻璃之后,容奚便考虑镜子之事。

采买锡箔纸与水银,就是用于覆盖玻璃单面,使之成镜。

“大郎!”胡玉林又窥得商机,激动握其手腕,“你真是、真是……”

他已无法用言语形容了,大郎真是不断给他惊喜,简直就是神仙下凡!

容奚见他如此,受他触动,调皮眨眼道:“要不要造福百姓?”

这些器物于他而言,再寻常不过,可在魏人心中,却足以引起轰动。

容奚不能感同身受,但见三人心绪激动,顿生豪气。

“对!造福百姓!哈哈哈。”

胡玉林露欢欣笑颜,忽将他揽进怀中抱住,“大郎,你甚好。”

是激动之语,亦为肺腑之言。

怀中少年,乖巧温顺,心胸豁达,虽只认识数月,却叫人无法不喜爱。

并非仅为商机利益,更多的是因他君子端方之美质。

既叫人疼惜,又叫人佩服。

感受他鼓动的心跳,容奚微微一笑,伸手缓拍其背,“若非玄石兄助我,我亦无法制出这些器物。”

胡玉林深吸一口气,松开容奚,眸光极柔,“大郎天才人物,那些俗事,我理应为之。”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欲寻冯工,请他做些镜框。”容奚言罢,作势要离。

三人立刻表示同行。

至冯氏,见冯山,表明来意。冯山见镜面,亦震惊无比,自然答应下来。

“冯工,事成之后,还需您送一面至盛京。”

容奚做了好几面镜子,其中一面打算送至郡王府,就当回报秦恪助他上达天听之恩。

冯山自无拒绝之理。

数日后,加急书信至郡王府,随之同来的,是一份包裹,来自濛山。

秦恪从宫中归府后,见陈川谷笑眯眯至,手中捧物。

“冯山遣人送来的,你猜是什么?”

听闻是冯山,秦恪顿起身,从他手中夺下书信与包裹,先展信观之。

字迹独具风骨,相当好认,他唇角微微扬起。

陈川谷挑眉凑近欲瞧,却被残忍挥至一旁,见不得分毫。他见秦恪面色极柔,不禁摸摸下颔,心思转动。

冷面阎罗秦郡王,近来似乎有些转性,关乎容大郎之事,俱与寻常迥异。

着实有鬼。

“大郎送何物予你?”陈川谷作势要拆开包裹。

秦恪厉目瞥他一眼,劈手夺回包裹,面无表情道:“信中说是镜子。”

“镜子?”陈川谷忽捧腹大笑,“为何送你镜子?”

男子汉大丈夫,照什么镜子?那是小娘子们才会做的事情。

大郎实在淘气。

秦恪面色愈冷,掀开包裹,打开冯氏木匣,只见一精致圆镜静卧匣内。

镜面光洁透亮,照物纤毫毕现。

“这是镜子!”陈川谷自然瞧见,顿惊呼出声,不可置信。

原来大郎所言之镜,乃新式玻璃镜。此镜照人,仿佛镜中存在与自己一模一样之人。

连耳垂上的小痣都清晰可见。

“容大郎……”秦恪低喃一声,几不可闻,复轻笑起来,眉目生辉。

镜中之人,亦展颜低语。

思及容奚委托之事,秦恪重新置镜于匣,携之迈步出宅。

陈川谷都来不及问他去何处。

秦恪刚离宫,却又重返,皇帝惊奇不已,见其手捧木匣,忽福至心灵,既无奈又赞叹。

“大郎又制新物?”

他眸光落在木匣上,等待秦恪开启。

匣盖打开,秦恪取镜置皇帝眼前,皇帝陡然被镜中的自己吓了一跳。

他瞪大眼睛,见自己鼻翼旁的淡痣都清晰可见,不由倾身凑近去瞧,镜中之人亦跟着凑近。

他反复观摩片刻,忽笑道:“原来朕生得如此容貌。”

此前铜镜不仅不清晰,还易扭曲人脸,只能大致瞧出五官。

秦恪收镜入匣,面色柔和。

“陛下,今日朝议,程侍郎提议保障匠人首创之利,臣以为可行。”他见皇帝颇有兴趣,继续道,“大魏能工巧匠不知凡几,除容大郎,应有更多巧思之人。若朝廷设特殊奖励,必能激发创造热潮,繁荣大魏。”

皇帝无奈笑道:“程皓之言,是你说与他听的吧?”

两人相识十几载,皇帝虽未曾看透秦恪,却也有些默契。

程皓不过一狂热造器之徒,断说不出那般言辞。观近期秦恪之态,皇帝心中倒是明白几分。

“这些想法,亦是容大郎所提?”

秦恪颔首,“臣以为,变革之本,是为百姓。”

话虽如此,然其中错综复杂,并不简单。即便新器便利,然造价昂贵,寻常百姓温饱尚且不足,又何来闲钱购得这些器物?

唯富贾大户方能承担。

新器成为奢侈之物,又何谈造福百姓?

两人皆知其中不易,沉默须臾,秦恪忽道:“是臣心急,陛下恕罪。”

他是急容奚之急,方才失了冷静。

皇帝笑道:“无碍,朕亦心急。不过朕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

秦恪行礼,欲取匣离去,却被皇帝按住。

“镜子留下。”

“大郎已于信中详述制镜之法,臣欲往工部,不日陛下亦可得镜。”

这是容大郎亲手所制,自然得留在身边。

在大魏,也只有秦恪敢从皇帝手中夺物了。

皇帝瞪他一眼,无奈道:“让程皓快些。”

青州临溪。

容奚正于书房看书,忽听窗户处传来声响,他抬首看去,见一熟悉身影,正倨傲瞧他。

他惊喜一瞬,立刻打开窗户,迎接白霜小祖宗。

白霜抖动长羽,傲慢立于书案之上。

容奚取下它足上信筒,展开观之。

信乃秦恪亲手所写,言及圣上赏赐将至,然他之提议并未得到圣上应允,后罗列缘由。

信览毕,容奚轻叹一声,却又觉得熨帖。

叹时代局限,感秦恪之谊。

他思虑须臾,执笔写信,给白霜喂了几块肉,让它将信带回盛京。

玻璃制造尚在起步阶段,无法量产,镜子就更不必说。

以目前情状,还是稳打稳扎为首选。

胡玉林心有宏愿,又建几处窑炉,雇大批工匠,烧制玻璃。他工钱给得极为慷慨,工匠们俱忠心勤劳,胡氏玻璃逐渐广传青州,甚至更远之处。

若论玻璃引起濛山县城热议,那么帝王圣旨,则令濛山县城如沸水喧腾。

迎接圣旨当日,县令沈谊领衙内众吏,与容奚、胡玉林、姜卫平一同听旨,声势极为浩大。

濛山县城上至耄耋,下及垂髫,无人不知容奚之名。

圣旨中,皇帝极力夸赞容氏子,并赏赐黄金布帛若干。先不论钱帛之数,单凭能得皇帝金口称赞,已是极大荣耀。

临溪出了个容尚书,如今容尚书嫡子竟也优秀如斯!

白身如何?匠人又如何?容氏子与胡、姜二人,皆得圣上嘉奖,这是何等荣耀?

胡运跪于人群之中,激动得热泪盈眶。他儿子虽不能科举入仕,但柳暗花明,便是为商,也能得天子赏赐。

做到这份上,已是极致。这一切,皆托容大郎之福!

容奚接过圣旨,极为平静。虽提议未得应允,然此事若广传天下,必有能人异士为得荣耀,潜心创造。

且,秦恪助他得皇帝应允,青州营铁司可向他放开权限,扩大自己购买铁矿之数。

算是给他一个人的特权。

若有足量铁矿,他便可造更多器物及材料。

领完圣旨,沈谊摆宴,邀宣旨皇侍一同用膳,容奚与胡、姜二人陪同。

濛山匠人受天子称赞嘉奖,作为濛山县令,沈谊与有荣焉,这也算他教化之功。

如今他对容奚三人,俱和颜悦色,照顾周到。

膳食乃姜娘子掌勺,皇侍吃得极为满意,连连称赞,沈谊笑得别提多和蔼。

宴饮毕,容奚归宅,黄金布帛俱陈列院中,简直亮瞎容宅主仆之眼。

“郎君,御赐之物,应放何处?”刘和颤抖问道。

他是激动的。就是郎主也从未有过如此殊荣啊!

御赐之物,一般被视作荣耀,轻易不会使用。

容奚挥袖道:“锁入库房。”

他并不怕贼人窃取。偷盗御赐之物,就是拿命在赌,没人这么傻。

“阿兄,此事可要传信家中?”

容连如今极为敬佩容奚,且知容奚与家中离心,不敢擅自做主。

“不必,圣上赏赐,盛京早已知晓。”容奚同刘子实一起,将箱奁抬入库房。

容连主仆亦帮忙搬运。

库房年久失修,门窗蠹虫滋生,有些腐坏,实非放置钱帛之佳地。

容奚心中思量,木屋易损,且若遇走水,燃尽几率极大,不太安全,相比后世房屋,稳定性及安全性较差。

若能制出水泥便好了。

锁好库房后,容奚忽问刘和:“刘翁,可有卖地之人?”

数日前,他嘱托刘翁留意田地买卖之事,但因诸事缠身,未及询问,现恰好记起,遂有此一问。

“郎君,还没瞅到良田。”刘和回道。

容连困惑,“阿兄要买地?”

大魏以农为本,豪强地主均手握良田。阿兄若想做地主,也实属正常。

当年容氏亦有田地,及容维敬入仕之后,举家搬迁,田地卖于他人,唯余老宅经风雨摧残。

不论是容奚生母,还是如今的容周氏,均为大户人家千金,陪嫁中,田产商铺不知凡几,故祖宅几亩田地,压根算不得什么。

这也是容奚至此后,无足粮饱腹之因。

“地为根本,我想多买些田地,种些粮食。”容奚颔首答道。

当然,他种粮食,非为饱腹,而是进行试验。

试验之事,需历时颇久,如今也不便与人说明。

天色已晚,几人各自回房。

容连于灯下写信,只言及自己学业进展,丝毫未提及容奚之事。及翌日,寄往盛京容府。

数日后,容尚书收到书信,看毕,沉叹一声。

自那日朝议之后,同僚们似在背后笑话于他。虽文人轻视商贾匠人,但更鄙视不顾亲子之人。

容奚受天子盛赞,众人面上不敢妄言,且若是自家儿子受此殊荣,不论为商还是为匠,定亦与有荣焉。

怎料容尚书,不仅不知嫡子天资,竟还鄙夷唾之!

众人心情复杂,便不知如何面对容维敬。

“三郎,是连儿的信?”容周氏捧盘而至,温婉笑着问道。

漆盘中是碗豆花,里面加些辅料,极为咸香,乃容维敬近来钟爱之物。

他舀了一勺,吞下后,回道:“不错,二郎学业进展不俗,明年乡试或可得中。”

容周氏笑道:“二郎素有天资,喜爱读书,一定会中。只是可惜,大郎亦聪慧敏思,不能与二郎一同光耀门楣。”

“可惜什么?”容维敬虎目一瞪,勺与碗壁碰撞,发出清脆之声,“学什么不好?竟学匠人之技!有辱门楣!”

天子赏赐又如何?匠人到底是九流之辈,没见同僚俱讥笑于他吗?

在他心中,容奚之能,依旧难登大雅之堂。

容周氏眸中笑意更深,“气多伤身,豆花快凉了,趁热吃罢。”

容维敬气得胡须乱颤,低首瞧碗中之物,思及豆腐亦出自容奚之手,心情真是复杂难辨!

“罢了!不吃了!”他置碗于案,气鼓鼓不再瞧,胸口不断起伏。

容奚远在临溪,不知自己又将便宜爹气着,他正与营铁司的主事交涉。

容奚之名已传遍青州,青州营铁司得上级指令,予容奚特权,故容奚表明身份,司吏顿展颜笑答。

“不知容郎君需铁几何?”

容奚报了个数,却见司吏面色为难。

“不可吗?”他好奇问道。

“并非如此,”司吏叹道,“铁矿不易开采,数量有限,容郎君能否减些数目?”

容奚眉心一蹙,是他糊涂了。以大魏生产力,矿藏开采确实艰难,人力畜力到底不比机械之力。

“不知矿山何处,我能否去往观之?”容奚礼貌问道。

铁矿的开采力度,直接影响生铁数量,他想去矿山瞧瞧,看能否改进采矿之法。

矿场乃官府掌控,闲杂人等不得进入。然容奚手握特权,司吏立刻应允,亲自领他至矿场。

青州多生矿藏,朝廷便在此设采石场。

至矿场,容奚举目而望,不少矿工手握石镐,于地表浅层处挖采矿石。

大魏开采矿石,大多为地表风化残积、堆积矿,或江河岸边的铁矿,甚至包括露出地表的浅部铁矿。

铁矿多藏于岩石中,矿工常用火烧之法,使石开裂,从而得到矿石。

如此,采石效率相当低下。

“郎君有何高见?”司吏见他凝眉沉思,不禁小心问道。

谁不知容奚乃容尚书之子,且得天子盛誉。他一个小小的铁官,压根不敢得罪。

钢铁在后世普遍使用,乃必需之物。大魏却使用铁器甚少,除军用器具、农具等,百姓无铁可用。

若要开采更多铁矿,须使用更为高效之法。

他得仔细思量。

“并无。”容奚礼貌一笑,“回罢。”

因青州营铁司铁矿储存较少,容奚未得许多,运至姜氏后,交于姜卫平,遂归宅。

刚入宅门,刘和迎来,禀道:“郎君,有良田可买。”

容奚一喜,“当真?”

刘和呵呵笑道:“仆还能骗您不成?”

“刘翁,买田之事交于你,钱帛从账上支取便是。”

容奚嘱咐他后,至书房,铺纸于案,提笔蘸墨,却在落笔前犹豫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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