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俗曲忆孤年落泪（下）（1 / 2）

回到自己的居所，云娘迫切地想去沐浴，坐在浴池边，玉手执起药匙，洒下新摘的豆蔻和几味草药，小心翼翼迈步入池，热水淹没直至香肩，墨色青丝洒满水面，随着暗暗涌动的波纹细微地浮来浮去。

奈何适才听到的歌声于脑海挥之不去，令她感到烦闷。氤氲的水气弥漫全室，恍惚中，目光穿透记忆深处那些迷离的过往，长安城的景象，终于再度浮现在了眼前。

景兴二十一年，三月阳春，地气转暖，雁回河开，荞麦返青，沿路望去，乡野间一片油油绿绿，生机勃勃。一辆马车行至长安城覆安门外，车夫从马车上跳下来，与守城将士谈笑了两句，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为了不耽误过往行人和守卫的公务，车夫很快就跳上马车，驾车沿着贯通南北的长街扬长而去。

从马车的车帘内钻出一个女孩，约莫十四五岁，头发束成两角，系着粉色的发带，容貌算不上清秀，圆圆的苹果脸却很可爱。

“停车停车！”她喊道。

马车很快停在了路边。

她跳下来，抖了抖身上的粉色褶裙，谓车夫道：“大福哥，车里太闷了，我下来走走，你慢些赶车，别把我落下。”

大福应道：“行，小桃你也小心点，别落太远了。”

“知道了。”小桃应了声，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大福望着她的背影，一阵失笑，半晌才反应过来，侧头冲着马车门帘道：“七小姐，您坐稳了，咱们要走了。”

车里的人只回复了一个“好。”

不消片刻，马车的窗帷被人从里面掀起了一角，露出小半张脸，长眉微挑，一双水汪汪的明眸似凤非凤，似杏非杏，眼瞳黑如墨，亮如星，皮肤白皙，宛若凝脂，一点朱唇，笑意浅淡。她和小桃的年纪相差不多，但明显面容姣好，神色沉静，不似豆蔻之年的女孩子，少了许多轻浮和顽劣之感。

城内百业兴旺，宫殿参差毗邻，沿途绿柳成林，繁花似锦，人人趋之若鹜，道路拥挤不堪，马车因而行得很慢。马车右侧紧贴着闻名于世的长乐宫，常人不得于宫殿四方的道路上急驰，坐马车者必须下车步行，但这辆马车得了太后特许，主人行至宫殿外可以不下车。车夫驾车大摇大摆地从长乐宫外经过，引来许多人侧目。

长安城始建在关中平原渭水之南的台地上，刘邦打败项羽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定都长安。在西汉刚刚建立不久时，长安城还是一片穷乡僻壤，连一面像样的城墙都没有。汉惠帝元年，天下局势已经稳定，刘盈才开始着手建筑长安城墙，先后征发三十余万人，历时五年之久。取龙首山之石夯筑的城墙，颜色赤如火，且相当坚固，高三丈五尺，上窄下宽，上阔九尺，下阔一丈五，周回六十五里，夯土城墙最厚的部位可达到十六米，其上建有重楼，监视四方。

全城基本上是一个方形，由于秦岭山脉在城南折向东北，造成城区的地形东南高而西北低，形状也并不十分规则。又因城墙是在长乐、未央两宫建成后才开始兴建的，为迁就两宫与地形、河道的变化和位置，长安城北城墙出现了六处折角，西城墙也出现一个了折角，如星北斗，故长安城也有“斗城”之美名。

南城墙开三门，自西向东为西央门、安门、覆央门；北城墙开三门，自西向东为横门、厨城门、洛城门；东城墙开三门，自北向南为宣平门、清明门、霸城门；西城墙也开三门，自北向南为雍门、直城门、章城门。每个城门各有三个门洞，各宽八米，可供十二辆车并驾齐驱。城中纵横八陌，各与城门相连，但彼此都不直通，从城门进城后，常会碰上钉子路口，这样建造，完全是为了军事防御方面的考虑。城墙外的东南角和西北角，还各有一条护城河。

城中市集贸易集中在城西北的东、西二市，手工业区则在北墙的霸门附近。

居民区和商业区多集中于长安城东北部和外郊，其中城内九街八陌一百六十闾（二百五十户为一闾）里，室居栉比，门巷修直，乃是居民区，著名者如宣明、建阳、昌阴、尚冠、修城、黄棘、北焕、南平、大昌、戚里等，每个闾里四面都有坊墙，每面墙有坊门，每条街设“亭长”。但不论有多少闾里，全城的有效面积都被大型的宫殿占据，先宫后城，仅未央宫和长乐宫就占据了长安城的一半，可用于其他用途的有效面积甚少，尤其影响平民居住的房屋问题。长安城内外都有宫殿，如城外的建章宫等。宫殿建筑非常不集中，城内街道又过少，不符合礼制所要求的左右对称格局。经历数年的发展，长安城不断扩建、改造，但千变万变，都是那个老样子。

当权者不喜长安城，把居所设置在东都洛阳和江都两地，鲜少回到京师。长安城像一个老人，沧桑、沉重、严肃、困顿，似乎不会再有任何办法令它重现生机，长安城以外的其他著名都市，哪个不是建制庞大，商业繁茂？又何必蜷缩在一座老城里呢？

马车的窗帷被轻轻放下，遮挡住外面射进来的阳光，这个天下人向往的帝国心脏，对于马车之内的人而言，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马车于一家名为“春济”的馆驿前停下，这是长安韦家常租的一家馆驿，为官者为便处理公事，常住于馆驿，鲜少归家。

车夫跳下车，进店打探，很快便折返，谓车内的人道：“七小姐，店小二说咱家的人都回镇子了。”

“既然如此，咱们也回去吧。”

车夫应声道：“行，那咱现在就走。”

“等一下！”小桃从后面追上来，气喘吁吁道：“小姐，等等我，我走不动了。”

“你这个疯丫头，快些上来吧。”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显得有几分闷，但并无丝毫不悦。

小桃跳上车，钻进帘子里，小姐帮她取下藏在发间的树叶，用手绢擦去她脸上的汗珠，边擦边说话，亲密无间，不似主仆，倒像是姐妹。

马车行驶到第一个岔路口，右转。

长安城城门通向城内的大街均是三条并列：中间是皇帝通行的驰道，宽约八丈，道理中间三丈为皇帝专用，除非有皇帝和太后许可，或是手握王杖的使者，任何人不得使用。

两侧另外有两条小路供官吏和百姓行走，路上每隔三丈便栽种松树一株，一为记录道路长度，二为增添景致。街道两旁挖有明沟，作为城中的排水干道，连接城墙底部的涵道，直通城外，出长安城东霸城门，可见城墙外侧宽三丈，深一丈的壕沟，沟边尽植杨树，故称“杨沟”。

杨花不知怎的吹进了马车，滚落在脚边，小桃弯腰拾起，团成一个毛茸茸的圆球，顺着窗帷扔出车外，又回身去抓随风而起的落网之鱼，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而她的小姐并不打算帮忙，一味地把杨花往她的脸上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