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1 / 1）
天色将倾，初雪无声。在玉溅霜略略站了一会儿后，毫无征兆地，如浮翎般的飘茫大雪便簌簌地旋落而下。她倚在海棠树旁，伸出手去盛了一朵由几片晶莹团簇而成的雪花，怔怔地看着它随着她掌心微暖的体温融落成水，脑中却是不知怎地蓦然想起了第一次同定缘道君的转世之身徐子规看雪的景象。
这几年来不知为何，她已是很少会想到定缘道君了，最常浮现于脑海的唯有那遁去之一，以及她如今的目标该要如何达成。至于当初具体是怎么同师尊修习了大智度论涅槃秘法，怎么被他传以叙命书，又是怎么转世而来的皆是被埋在了那段破碎颠倒的记忆中，触之即疼，如噬心髓。便是其余的有关定缘道君的记忆，也随着她此世长大而渐渐地似是隔了一层灰沉的雾气般，难见难觅。
玉溅霜心知自己的识海定是被人做了手脚，而那做手脚的人有大概率即是定缘道君本人。他会这么做，应当是发生了什么他不愿自己想起的，让人痛彻心扉的变故 - 玉溅霜轻缓而悠长的呼出一口气，在雪空中结成了白雾 - 往往想到这儿，她便不愿再想下去了。
她止住了自己的思绪，只将念头一转，跃回了刚刚回忆起的，让她恍坠甜梦中的场景里。儿时的那座偏远小城少有落雪，在她十岁那年才在冬日见到了第一场雪。那时她还是孩子心性，常常缠磨着先生在休沐时同她一起做些她觉得有有趣，又未曾尝试过的事情，而先生十次里有九次半经不住她的痴缠，只能佯作用力般地弹一弹她的额头，最后无奈点头相应。那日恰好是是先生难得的休憩之日，又逢第一次落雪，她便绕了好久寻到了些梅干，带了回家要同先生青梅煮酒，能饮一杯无。
暗色的梅干被她一股脑儿地放进了先生心爱的青竹酒里，随着清亮透彻的水波滚动沉浮着，氤氲出既酸且甜又辣的冽香。那时的她托着腮歪着头看着那澄澈的酒液咕噜咕噜地翻着一圈圈，一团团的小小波浪，看着不远处裹着她歪扭缝制的大氅的先生缓步抱琴而来，看着他们覆满白雪的简陋小院和栽着的几棵海棠，心中又岂止一句欢喜能言？
想到此处，玉溅霜的心中却是又涩又暖，又甜又痛。她缓缓收回了已冻得有些麻木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垂下了眼睫，脸颊莹白如雪，几无血色。如今她唯一可以做的也只有早日达成目的，等元灵回到了前世身体内再。。。见机行事罢。
她抬手拂去了肩上的薄薄一层落雪，踩着地上的白洁走回主屋，想要取件披风后自己去取饭食。她打开了衣箱，本想直接取最上的一件织锦羽缎斗篷，但却顿了一顿，转而取了压在下面的，她在上元节穿过的镶绒厚披风出来。她将披风带子系好后便提了一盏小灯出了门，朝丹山阁而去。一路上除了她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便是静谧一片，昏暗无声，唯有树影在依稀摇晃。她半低着头慢慢行去，心里想着该如何设下这一局，手中又有何棋子可用 - 她心中依着叙命书所载之事有个大概的轮廓和构建，但细节处还需得一一填补，更何况她也身在局中，许多地方更是要见机行事，随机应变。
玉溅霜走着走着，却是乍然望见前方不远处的丹山阁门前有个被夜色模糊的身影静静矗立着，似是在等待中看着她走到他面前。她微微一滞，脚步却是未停，只依然慢慢地朝那个身影走去。走到几步外终是看清了那快成了半个雪人儿的身影原来是她此身的七哥，殷晗。
她停在了殷晗面前，莞然一笑，先开口唤道：“七哥哥，你怎么站在这里？”
殷晗乌黑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道：“我在看你会不会来，来的话又是为谁拿的晚饭。”
原来因丹山阁中的的子弟皆会步入道途，所以平日里除了专门的一餐早膳食补外，多吃的是辟谷丹以保持身体洁净无秽。玉溅霜却是央了殷谦让丹山阁的内厨专门为需要药食的谢病酒做好温补的三餐，再由摒弃了仆从服侍的她亲自拿回去。今日已是第四日，玉溅霜却是没想到殷晗能有这个耐性将脾气按捺到今日才来找她。
见玉溅霜只是微笑不答，殷晗冷冷地嗤笑一声，恨声道：“他不过是个凡世的街头乞丐，天生的下贱种子，你把他带回来，又当成亲生父母般照料，不觉得堕落羞耻吗？”
玉溅霜闻言却也不恼，只歪一歪头，柔声答道：“七哥哥又何必这么说呢？”说着她顿了一顿，愈发轻声细气，似是有些羞涩：“七哥哥嘴上不肯明言，但大雪天的还站在这里等昭儿，昭儿心里却是明白七哥哥对昭儿的关心呢。”说罢她仿佛难掩羞意地抿唇一笑，微微低头，轻轻地牵住了殷晗的袖口摇了摇，又抬眼去觑他神色：“七哥哥肯如此记挂昭儿，昭儿心中却是十分，百分的欢喜。”
被玉溅霜这么绕扯作态一番，殷晗已是在喷发边缘的忿怒之意却似是一脚踩空，无处着落，进退不得。他张合了几次嘴，想发作却又发作不出来，蓦然间便是一副呆相，竟有几分可爱。
见状玉溅霜噗哧一笑，眉眼弯弯，又在殷晗恼羞成怒前正色道：“七哥哥不是想知道昭儿为何把他带回来吗？其中却是因为两点。”说到这里她停了一停，见殷晗“哼”了一声，隐隐露出了倾听的神色，才往下说道：“其一便是因为他着实是个可怜的孩子，若是不把他带回来，他在外面是活不下去的。”殷晗听得此言，双眉一竖便要出声反驳，玉溅霜却松开了他的袍袖，直接拉住了他的右手，轻轻一握一摇，便又让他哑下声来。她粲然一笑，接着道：“其二嘛，我们兄弟姐妹一起长大，却是从未有过其它的玩伴。七哥哥难道不觉得有个新的，与我们不一样的玩伴会很有意思吗？”
殷晗又是冷冷一哼，带着几分讽意道：“我看只有第一点才真的是你心中所想吧？”不待玉溅霜回答，他便又说到：“算了，玩伴什么的你休要再说起，最多也不过是当个小猫小狗般养着。玩伴？”说着他轻轻嗤了一声，“还有！你现在照顾他算个什么样子？我派一个婢女去给他喂饭喂药也就罢了，你却不许再沾手。对了，还得把他移出你住的地方，随便放进个下人的地界儿也就是了，住在你那儿像个什么话？”
玉溅霜笑嘻嘻地牵着殷晗的手，往育英堂里边走去边道：“哎呀七哥哥，我怎么听着只觉有股子酸味儿呢？你莫不是在为了昭儿吃那孩子的醋呀？嗯，好酸！好酸！感觉半窖子的陈年老醋都打翻了呢！”
殷晗在夜色的掩盖下一张嫩脸悄然红了红，羞中带恼。他看着玉溅霜牵着他的手，只觉其柔软而又坚定，掌心微温，指尖冰凉，竟让人只想将其合于双掌间或揣入兜囊中细细燠暖，不再松离。但为了留住当哥哥的威严和面子，殷晗还是挣脱了玉溅霜的牵握，在她略带讶然的回视中色厉内荏道：“谁，谁吃醋了？乱说什么？你爱怎么样便怎么样吧！我才不管你呢！”说完他转身疾步而行，但不过几步便又回身道：“谁知道那贱坯子会不会有什么坏心眼，你警惕着点儿，过几日。。。这两天我会去找你的。”匆匆说完，殷晗便急急而去。
玉溅霜静静地站在原地，任由霜白覆在她的肩上发上，半晌后温然一笑 - 她已想好，该从何人开始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