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2 / 2）

离她拜别师尊已有一百八十载。千叶世界何其广阔，她游历在红尘闹市，青山绿水之间去寻那一瞬突破的契机。她已离开整整一百八十载，这是她时间最长的一次远游。

愈接近那宫殿，玉溅霜的脚步便俞急，霞光便俞璀璨。而在她踏上宫门之前的那一瞬，琉璃玉门恰到时机地轰然而开，出现在她面前的是如昨一般静坐于空荡宫殿中论道棋之前的定缘道君。他似是听到了门开的声音，于是侧脸抬首，不用如何寻找目光便凝注在了她的脸上。

他微微一笑，轻柔如春水般道：“霜儿，好孩子，你回来了。”

玉溅霜闻得此声，却是心下一落，蓦然间便安稳平静了下来。

“师尊，霜儿回来了。”她几步行至定缘道君座前，定定跪下，双手交叠扶地以前额叩下。

“何必行此大礼？”定缘道君失笑道，他摇了摇头，起身将玉溅霜扶起，“吾徒已是吾辈中人，往后此等大礼莫要再行了。”

“以礼敬师尊却是让霜儿心中欢喜。”玉溅霜坚持道。她顺着定缘道君的力道站起身来，微微抬首望去，望入一双碎星闪缀，深蕴光华的眼瞳中。那双眸子微弯，带着莫之奈何的温温笑意，让玉溅霜只觉心中微瑟，烫暖熨帖。

“罢了罢了，都随你喜欢便是。”续过别情之后，定缘道君轻轻一叹道：“霜儿，你既已合道，为师的时机便也已到了。有些事我该现在说与你听才是。”

玉溅霜微微一怔，迟疑问道：“师尊，您可是要准备渡飞升天劫了？”

定缘道君轻轻点头，拂袖侧身，望向了玉宫内幽暗的后殿，神情渺远，而又似带有一缕说不清的愁绪。

他淡淡说道：“不错。我早已心有感应，只不过为再见你一面而抑制住了。有些事我必须同你说，也只有我能同你说。”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玉溅霜敏感地察觉到她师尊竟是心有戚戚，难以成句。这是为何？有什么事能让一位临近飞升的合道道君无法开口直言，还似有隐忧？

玉溅霜心中一动，却仍是按捺住了想要相问的欲望，只默然等待定缘道君的下文。

“霜儿，你可还记得你幼时之事？” 定缘道君却并未接着方才的话语往下说，而是忽然抛出了一个令玉溅霜感到些许错愕的问题。她垂下眼帘，微微一笑道：“自是记得的。”何止记得，她自幼聪慧，天资灵秀不同常人，自二，三岁起所经历过的事便已对她是历历在目。

她出生于一个诗书世家，乃是家中二女，往上有一名嫡亲兄长。她家中也是小有钱财，本应受尽宠爱，衣食无忧。然而时逢乱世，玉溅霜堪堪满二周岁时家中便因兵祸而破碎流散。父母亲为了拖延时间让她与兄长被奶娘下人带走皆都豁出了性命。而在路上因躲避敌兵，奶娘抱着她慌不择路，又与兄长一行人失散了。天可怜见，她的奶娘是个再柔软不过的弱质女子，却为了她而在刀光剑影，尸骨血腥中咬紧牙关用尽各种手段带着她苟活了下来。奶娘对她倾注了一腔母爱，将她当成了自己女儿来抚养。奈何身如蜉蝣，一名女子带着一名幼孩想要在这炼狱般的世间存活下去着实是难于登天。堪堪半年后，在拖着病重的身子将玉溅霜带到一个在战乱中幸存下来的偏远小城附近时，她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临终前奶娘紧紧地攥着玉溅霜的手，哽咽不停，仿佛要将这半年里没落过的泪一次补偿回来。而最后的她更是死不瞑目的 - 她眼中凝固的是深切的担忧，不舍，以及如浓稠阴影般的绝望。

玉溅霜当时已大略晓事，但也还无法完全解读如此复杂的情感。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心中明白，奶娘大约是并不觉得她会活下去的。也许她能活得比奶娘久一点，就像这向天挣扎而来的半年一般，但最终 - 一天，一月，乃至于一年 - 她也还是要死的。不然在失去了这脆弱的庇护后，她又能怎样在这人命贱如泥的世间活下去呢？

玉溅霜又蓦然明白 - 她是不想死的。小小的幼童，纵然生有宿慧，也依然对虚无，湮灭等含义懵懂无解。但当她握着奶娘渐渐冷去的手时却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无论死亡是什么样子，是何含义，她都不想死 - 她要活！

带着这个信念，她将自己用冰冷的河水梳洗干净，收拾整齐后小心隐藏在一队入城的货商队伍里装作随行的幼童进了城。

那座城便是她初遇定缘道君 - 不，那时还是徐子规 - 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