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1 / 2）

微风吹落已经开始凋零的芙罗兰花瓣，打着旋向上，扬起窗帘坠下的流苏，于是那特有的花香便从半开着的窗溜了进来，充盈在房间每个角落。

段恒并不讨厌这种味道。他依着栗香木书架坐在地上，略带病态的肤色让本就谈不上健壮的身形显得越发单薄，过肩的短发随性地梳成马尾，纤细的手腕从不大合身的宽松羊毛衫伸出来，拿着羽毛笔在笔记上写着什么，本子下面垫着的则是一摞厚重得能当板砖的书本。在他的膝盖上，比手掌长度还要厚的硬皮书已经快翻到最后。金色织染的羊毛地毯垫在身下柔软舒适，是一直以来都在照顾他的侍女尼娅特意拿来的，以免他总爱坐在地板上着凉。

那是一本讲述帝国历史的书，从文字被发明开始一直到现在，历经了近万年的人类文明被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记录在内，尽管许多事件的详细情况都被略过，但依旧能从中了解到许多。

值得注意的是，自文明跃进——也就是3970年之后的文字量，几乎占了这本书的五分之一。段恒对历史并不感兴趣，看书也只能算得上是乐趣。他原本只是想试图用看书的方式回忆一下过去，却不小心看得入了迷，同时也把其中几件感兴趣的事件给记了下来。

就比如在3969年，大陆板块由于陨石撞击等原因震荡不止，给本国带来了难以预估的损失，以至人口在短短五年内骤降至不足一亿人，这一状况一直到3986年仍然没有没有回转。知道3987年，新皇帝萨拉·阿列克继位，下达了众多政策，人口也奇迹一般地增长了二十多倍。值得一提的是，这其中有半分之八十都是其他小国家的移民来的人口。等级制度和合法买卖奴隶也是这一时期的产物。

4000年，宇宙大航海时代开启，外太空可用机甲、宇航飞船、星球移民等技术陆续发展，原本与之对立的势力纷纷投诚，至此，木克勒斯统治了地球上已知的所有土地。

这种繁荣的盛景只持续到4059年。现任皇帝，也就是凯伦·阿列克继位的第二年，叛乱发生了。帝国被迫割让莫里科斯和枭两大土地，以及一颗小型矿星为代价换取百年内的和平。叛乱发生后，许多后加入小国纷纷倒戈，帝国在经历了各种暴乱后可掌控的土地严重流失，空有其名。

书里的历史只记录到这里。那之后的诸多小事都可以在总脑系统的全息中查到，且实时更新。他在这之前就了解过。距今最近的一件，大概要数金沙要塞事件。

“金沙……”段恒下意识地呢喃出声。门被推开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脚步愈来愈近，段恒停下笔，将书本合上，抬头看向来人。

女人的个子并不高，穿着天蓝色几近垂地的长裙和白色紧胸衬衫，头发编成一股乌黑的辫子绕过肩膀垂在胸前，手上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向他轻轻笑了一下。平心而论，她长得并不好看，尽管五官都是标准的美人坯子，但两眼间距太宽，以至于看起来有些迟钝，总是红扑扑的脸颊上落着几颗稀松的雀斑。就算是想来不怎么在意他人的段恒，也能从那双灰蒙蒙的眼睛里得出判断——她的智力或许有些问题。

段恒把书本放下，从地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他从托盘上拿过药碗一饮而尽。药汤并不苦，甚至带着一点甜味，而说汤药也不对，准确来说是补充营养的各种植物大乱炖。可输送营养这种事，难道不是一针营养剂就能解决的问题吗？

段恒准备坐下来继续看书，尼娅却站在原地并没有离开。

他问：“还有什么事吗？”

尼娅垂首，将托盘向前递出，段恒这才注意到在瓷碗旁边还放着一张信笺。他拿起来看了看。

是关于格莱杉的情况报告，暂无法确认其服用的药物名称，其作用可大概推测为损害脑部神经以至脑死亡。万幸的是，段恒给她注射的药剂阻止了这一情况的发生，但已损害部分无法修复。也就是说，现在的格莱杉已经是个白痴。向他报告这一点的目的，是请段恒决定是否以叛徒的罪名处决格莱杉。信笺的署名为其治疗的医师的名字。

毕竟白痴已经没有套取情报的价值，这个提议也算合理。

“叛徒的处决方式是什么？”段恒有些好奇地问尼娅。

尼娅困惑地看着他。

“这里有相关的书吗？”

尼娅摇头。

得到意料之外的答案，段恒没有再追问——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下场。不过变成白痴的话，应该也感受不到什么痛苦，文明的进步让存在于愚昧时代的酷刑销声匿迹，最多是枪决或者药物注射之类的？

段恒本来想说处决也好，但话到嘴边却不由自主地变了：“先不用管她。”

尼娅向他行礼，准备离开。段恒想到什么，又问：“舞会是在后天对吧？”

尼娅点头。

段恒想了想，说：“参加舞会的人员名单拿一份过来。”

虽然碍于身份原因对贵族阶级没太多好感，但事前的了解一下总不会出现大问题，虽说自己真正要应对的恐怕只有皇帝本人……总之，不能掉以轻心。

毕竟稍有差池就会像多诺米骨牌那样引发连锁反应。

陆川将参加舞会的家族名单记在心里，关闭了手环的朗读功能。狭窄的通道口对他来说是独处的绝佳位置，能避开让人不快摄像装置，吵闹的人群，静静地发一会儿呆。

手环的提示灯又开始闪烁，陆川索性屏蔽一切消息提示——他实在是没什么力气，至少现在他想安静一会儿。

说起来有些神奇，尽管是帝国和政区是相互对立的国家，在通讯方面出奇地一致，只需要把手环中的频道设置调整到帝国的信息轨道就可。只是近期由于种种原因，货币方面的兑换比例并不理想。好在身为黑将军的司鸣并不在乎钱这种东西，这也代表着陆川不需要为钱发愁。实际上，他从来也没有发愁过这方面的事。

正常人的生活，他也只有在塞缪斯度过的、在旁人看来十分自由的半年而已。那段时间对他来说其实并不好受，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个人的生活中可以有这么多繁琐麻烦毫无意义但又不得不面对的小事，而他和一直以来向往着的普通人之间又有着怎样难以跨越的鸿沟。

看到尸体应该恐惧，看到流血应该慌张，看到美好应该开心，看到温馨却要流泪。原来这就是一个普通人人所应有的反应，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