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修行(2 / 2)
少女埋住脸,眼泪不住的从眼眶中流出,空旷的屋子中是一片寂寥的回响。
那些年的记忆,同喝水的动作,唱歌的动作一般极速涌上来,在移动和交叠中成为永不许说的经历
石匠们沿着河岸立起洞窟永不面世
班然然像一只遍体鳞伤的野兽,无边无际的绝望从少女眼中蔓延开,她听着外面新年的庆典,欢声笑语,饱含殷切。
没有人知道四年前有个四月大的胚胎还未看见属于她人生中第一簇烟火,就永远的——永远的闭上了眼,闭上了还未睁开的双眼。
那年的江城也同今年一般,雪下的那么深,那么惊悚。
班康城与张秋然在搬去这栋公寓的第一年又一次的爆发了剧烈的争吵,大人生存法则里面吵架是不需要理由的,就像□□一般不是相爱才能上床。
班康城的脚揣在了张秋然的肚子上,狠毒暴戾:
“张秋然,我的一生就是被你们家毁了!”
“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她的母亲瘫倒在地板上,头发被撕扯的凌乱而狼狈,她的嘴角发出古怪的嗬嗬声:
“班康城,这么多年了,你还和以前一样的没种,当年你要真和你那好爸爸决裂,不就可以……可以娶了你的好情人吗?”
班康城似是被戳住了痛脚,他大声嘶吼着:
“当年的事情你知道什么?你什么也不懂!”
“如果不是和你结婚,小雅她怎么会嫁人!”
张秋然一把推开他的手,摇摇晃晃的扶着茶几起来,她阴森森的看着她的丈夫:
“我不懂?呵,你不就是不敢放弃那些荣华富贵吗?怎么,被我说中了——”
她感受到肚子一阵一阵的绞痛,但是张秋然眼含恨意的抚摸着肚子:
“正好,这个孽种我早就想打掉了……”
班康城这才发现面前女人流的一摊血,他有些惊慌的后退,但还是咬了咬牙:
“是你弄死这个孩子的,和我没关系!”
“是你这个当妈的不想要她!”
张秋然只是嘲弄的看着面前的丈夫,仿佛在嘲笑他的自欺欺人和软弱无能……
班然然记得当时一推开门就是令人炫目的血腥,她尖叫着冲过去,捂住张秋然的肚子,脑中一片空白:
“小小,你还好吗?”
“姐姐回来了,别怕。”
“滚开,你这个害人精。”
“你给我死远一点。”
被一把推开的班然然脑子终于清醒过来,冲向客厅的座机准备叫救护车,但是十二岁的她反抗不了两个成年的大人,更反抗不了命运的作弄——
她的头部磕在客厅的茶几角,双眼模糊时,一股温热的血从她眼角流过。
班然然看着她的父亲母亲冷漠的站在那里,仿佛死去的不是他们的骨肉,不是血脉相连的孩子。
她的面前隐隐约约浮现了诞生的故乡
北方的七座山饥荒日蚀异人,一次次的把她掩埋,她握住自己的手掌在城门上
刻下妹妹的名字
“求你们,救救她……”
“爸!妈!”少女挪动着幼小的身体,眼含期冀。
“小小要死了……”
班然然看着无动于衷的张秋然和把头偏过去,想借此机会打掉孩子的父亲,
她的心在巨大的覆盖下长眠,大雁栖处,草籽粘血,高岸为谷,深谷为陵
乌鸦再没有飞去,太阳再没有飞去,她知道,她的妹妹走了……
班然然闻到两股纠缠不清的的血腥味,在地板上浮动交错,幽暗的公寓中掺着死亡的气息,她无法挣脱越来越混浊的意识,却听见外面新年十二点时的烟花。
“小小,你别走!”
“小小,姐姐陪你”
“小小……”
土地折磨着她这座孤岛,扑不起来
那些无可挽回的夜晚,一麻袋的种子。匹匹骆驼,支撑不下去的上了路
万千家庭带着她们的祝福走向来年,可只有班然然一人知道她的来年死在了今天,死在了十二岁的冬天。
从此以后,她的命是刀上的血珠,每一步向前,都是在慢性自杀——
如果不是怕外力流产会对张秋然自己造成伤害,哪怕班然然死在公寓里面,也不会有救护车的到来。
等到最终把医生叫来的时候,那个不足四个月的胚胎彻底的消逝在世间。
班然然还记得当她知道张秋然怀孕时,她格外反常的求着她的妈妈多留一会儿。
她想到那个没有出世的小小的团子,想到以后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妹妹,觉得之前六年受的苦,受的难都不算什么,就当作是得到礼物的代价——
她想到等小妹妹满月了,她会每天推着婴儿车去花园晒太阳。
等妹妹会说话了,咿咿呀呀,口齿不清,但要让她第一个叫自己的名字。
她会教小小的团子识字,算数,会每天走读接她上下幼儿园。
她会和小小一同长大,即使班康城和张秋然不配人父,不配人母,但她们会相依为命。
班然然甚至已经想到了她们死后长眠的地方——
可是那个小小的团子,那个被自己期待万分的婴儿,因为她无能的姐姐,死掉了,除了一堆暗红的污渍……
人活一世,总要总有些什么,记住些什么。
在天之翅,在水之灵,在地之根
所以她不能死,只要班然然这个人记住小小,她便永存于世间。
只要生命的火焰一天不熄灭,就能击溃笼罩着那个孩子生涯的黑暗,宛如猜火在夜晚的旷野中发出的一线光明,能够打碎万斜黑暗似的。
可是那个软乎乎的生命就这么过了
淡忘的人被她永久的挂在心上,和困苦一起,和困苦保持距离
班然然凄厉的哭泣声逐渐减弱,她还没有缓过神来被不停响动的手机铃声打断,她下意识的接听电话,又听见了那位燕京小少爷的声音:
“班然然,我们这里有个习惯,新年守夜必须要两个人以上,所以——”
那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我这边找不到人了,你得陪我守夜。”
她没心情理对方,准备挂断电话,又听见:
“班然然,我知道你想挂我电话,但是不守夜,你许的愿就是空话。”
班然然顿住了手,她当然知晓这是诓人的假话,可心里却还是不住的想。
万一就因为这个原因她明年想做的事失败了怎么办?
昝凡知道班然然心动了,趁热打铁的说道:
“就把手机开着,你睡你的觉,不用管我。”
“我已经一会儿知道挂掉。”
她的嗓子痛的不行,只能微弱的“嗯”一声,算是同意了。
班然然躺在床上,把手机放在枕边,她有些失眠,想起了过去的许多事情,想起了她的爷爷,她的外公外婆,她的小小,还有何筱——
筱筱,小小,她想,当时她看着台上一脸青春洋溢的何筱,恍然间以为是她的妹妹来找她了。
后来,一切都顺理成章,何筱成为那个陪伴她这么多年的人,就像她的妹妹一般一直陪着她,从未离开——
她脑子有些昏沉,听见昝凡在电话里问:
“班然然,你睡了吗?”
“睡了。”
她神志不清的回答,之后便陷入睡梦中。
昝凡听见对面的呼吸声,只觉得这个年过得无比漫长又无比短暂,他舍不得睡觉,把手机贴近耳朵——
无数的梦境和文字,穿过江城和燕京,穿过冬天,出其不意的来到他身旁,惊醒了昝凡点燃了星辰
新的一年,人总是可以任性一次的,他想。
凌晨一点,平江路。
狰狞或慈祥
土地和苦难
遍地的生命
抓紧水分和泥
远方的城塌了
我要刽子手偿命
我知道那是由无数蓋灯火组成的满目繁华,
可我也知道,
每一盏灯火之下定然有着无数个悲喜人生
这是我的因果,是我的修行,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