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为炉,阴阳为炭(1 / 2)
自雪场的事情已经三天以后。燕京早上起,就没有二点风。天空挤满了灰色的土块,呆滞滞地不动。淡黄色的太阳光偶然露一下脸,就又赶快躲过了一一
成群的蜻蜓在树梢飞舞,有时竟扑到绿色的铁纱窗上,那就惊动了那里的苍蝇,嗡的一声,都飞起来,没有去路似的在窗前飞绕了一儿,仍复爬在那铁纱上,伸出两只后脚,慢慢地搓着,好像心事很重。
铁纱窗内,在陈设富丽的酒店,班然然独自一人在那里,她脸上的气色和窗外的天空差不多。她跺了几步,忽然站住,自言自语的说:
“十一点钟了!怎么还没有电话!”
她焦急的等着杂志主编的回复,明明前几天已经板上钉钉的论文已经发表在杂志上,突然主编在昨天说要有审查,先停刊,再斟酌一遍,今天中午之前给她打电话。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班然然皱起眉头,望着外面阴霾的天空,心头一阵烦闷,就觉得屋子里阴沉沉的怪凄惨,一伸手便笠开了写字桌上的淡黄绸罩子的台灯,一片黄光落在她脸上,照见她的脸色紫里带青,班然然捏紧刚刚接通的手机:
“喂,您好,薛老师请问我的论文——”
“然然,我们实在不好意思,说好的副刊都定好了,又把你撤下来,唉。”
对面陷入默然,没有说话。
“薛老师,请问是我的主题还是用词不恰当?我可以修改……”
少女拧厉的眼中一片灰暗漱漱抖动,她暗示性的问对方:
“实在不合适,我们可以当面谈谈,一切都好说。”
“然然,这事真的没法办,你也别为难我们了,不如你去试试其他杂志。”
薛老师也无能为力,谁让上面有人指名道姓的把班然然的论文撤下来,他们一家科学杂志也是要吃饭的,得罪了上头谁也没有好日子。
他想到对方还给自己送的一些“礼物”,心中发抖,害怕被那边的人知道,也打算一并退了回去:
“还有上次谢谢你的礼物,大家都是朋友,不用这么客气,我也还回去了哈……”
“薛老师,您说实话吧,这件事情到底是杂志社不想还是不敢,我总要知道个理由吧。”她打断了对方的话,口气却平和的多,心中隐约有些猜想。
薛主编眼睛看在地下,猛的一个闪电在窗外掠过,接着就是轰隆隆一声响雷,似乎办公室的墙壁也都震动了,奔马一样的寒雨也跟着就来,他慢吞吞的又说:
“我知道你做事一向周到,但燕京就是这样——”
一块砖头扔下去也不知道会砸到哪个大佬。
“年轻人做事不要冲动,哪里不周到的地方以后记得道个歉……”
他的语音被这些大自然的咆哮声吞没,电闪雷鸣雨吼,充满了空间,说过话几乎听不到,班然然凭着对方的迟疑停歇,忽然冷笑道:
“多谢主编提醒,不过我也知道,这件事情是办不成功了对吗?还有哪个杂志愿意收我的文章……”
“这,唉,你还小,以后就知道了——”
有些事情他也不是不想帮忙,只是别人不通融,在幕后做怪,他自己也不愿意弄成放火自烧身。
“就这样吧,我等下还要开会。”
“嗯,谢谢老师。”
此时雷声已止,雨却更大,风也起了,风夹雨的声音又加上满院子树木的嚎叫,她漠然的坐着,恍惚又在寂静荒僻的雪地里,那些紧张流汗的陌影浮在她眼前,空气恶浊到叫人脑昏目赤。
她的血骨仰天狞笑,大叫起来,此时又有个霹雳像沉重的罩子似的落下来,所有的过去都被淹没。
三天前,她将早就准备好的双板藏在雪场脚底,在回酒店的时候轻易的横跨两座山头间的断崖,被大雪掩盖的滑板痕迹在风中雨中消失不见。
极快的冲速绕过昝凡和杨泽凌,扬起漫天飞舞的粉雪,没等他们看清人已经不见,出于好奇的两个人自然而然的跟了上去,玩极限运动的人骨子里都有不服输的劲,更何况在对方的如此挑衅下!
之后的一切,顺理成章,单板速度受限被远远甩在后面的两人没有意识到踏进了一片陌生的雪域。
阳光是让表层雪升温融化的最重要因素,朝向(aspect)就变得极其重要,在北半球,上午的阳光直射在朝东/东南的雪坡上,中午直射朝南的雪坡,下午直射朝西南/西的雪坡。
通常来说,湿雪雪崩最危险的是朝西-西南-南-东南的雪坡,朝东的雪坡相对安全一些,因为清晨的阳光还没有那么毒辣。
很多滑雪者到了春天都会关注雪坡的朝向,坡度却很容易被忽视。
同样的朝向,坡度越大的雪坡单位面积受到的日照越多,升温也越快,再加上陡坡上的表层雪更容易受重力滚落下来,也就越容易产生湿雪雪崩。
不同于平板雪崩,湿雪雪崩同样很容易发生在45度甚至50度以上的雪坡上。
平板雪崩很多都是由滑雪者/登山者所触发,脆弱层的承受能力到了临界点,外力(人)触发了雪崩。
然而,湿雪雪崩非常不同,通常不是由外力(人)触发,而是由雪层内部的变化导致。地形陷阱(terrian trap)这个词对于湿雪雪崩来说尤其关键。
只是人为还是天然的地形陷阱,谁又知道真相呢?
班然然看见两个人陷入深雪,苦苦挣扎,因为时间有限,她不知道这场雪浸所达到的效果究竟多少?
如果是天然的地形陷阱,一般人半个小时丧命,即使是身体素质强硬的军人,一个小时照样让人命丧当场!
“还真是便宜你们了……”
班然然毫不留情的转身离去,在断崖处毁掉双板,又用石头在自己的手臂腿上砸出一片片的青痕,强忍着疼痛慢吞吞的往回走——
如她所料,她等到了昝明非的怀疑,班然然故意穿的单薄,这个世界上人的应激反应和本能使人类无法控制的,真正的痛苦青筋会收缩,不仅在脸部肌肉,全身上下都需要真实的反应,激活 Sympathetic Nervous System 。
简单的说,就是神经放出很多很多的电刺激激活 Adrenal-cortical System 内分泌肾上腺,就是大量对付紧急情况的激素分泌到血液里。
她用寒冷带来的刺激伪装成害怕和强装的镇定;
她用监控里四肢不平衡,惨烈的摔倒掩盖自己的技术;
她用这么多年孱弱多病的医院证明和吃下的无数药物洗脱了嫌疑。
班然然想,她骗了所有人,自己的身体素质说不上强壮,却也不是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弱不禁风,要知道一个合格的谋害者没有身体坐支撑如何熬过最开始的那些灰暗时光。
她站起来,弹去了窗台的灰,抬头看着窗外,筷子粗细的雨条密密麻麻的挂满在窗前,天空似乎阴暗了几分。
“小小,你说姐姐这件事情冲动了吗?”
“我现在该怎么做?”
不仅何筱的论文,连她的保送资格也被主办方以不符合招生要求临时取消,班然然昨天挂断电话,没有辩解没有争取。
当主动权掌握在别人手中时她就输了,再多的争执无非是徒增笑料罢了,此时的一旦太阳光忽然从云块的罅隙中间射出来,通过了那些密密麻麻的雨帘,直落到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