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2)
邓宇回想起高三那会儿同样稚嫩的两个人,他们坐在天台上说着漫无边际的大话,也会念些伤春悲秋的句子,为一次碰唇而兴奋地一夜难眠,他们匆忙许下无数诺言,因为他们尚以为这世上最苦苦不过无聊枯燥的高三,最难难不过无法背下的英语课文。
说到底,邓宇那时也不过十八岁。
邓宇高三毕业,程一二也顺利升入高一,他跟着邓宇一样选了理科班,他想他们以后能够读同一所大学。
高三结束的暑假,邓宇为程一二买了部手机,程一二原本不肯收,为此还和邓宇冷战过几天,最后被邓宇一句“我都要走了”弄得双眼通红,只得收下手机。
九月,邓宇去了别的省读大学,他们每晚都要打好长时间的电话,电话那一头的程一二声音闷闷的,邓宇知道是程一二藏被窝里和他打电话的缘故。他们那时没有固定的通话时间点,因为邓宇有很多事要忙,他是班长,又是学生会干部......一大堆头衔使他每天的生活都十分忙碌,奔走于教室与行政楼间,偶尔还不得不参加一些浪费时间的社交活动。而程一二则完全不同,他依旧每天乖乖地帮家里卖菜、上课,日子如常,却比以往更寂寞了,他也有试着去交新朋友,那时网吧刚刚兴起,同学邀请他去网吧打传奇,他没空也没钱,自然而然的和班上同学融不到一块儿去。
程一二难捱的高中生活里唯一期待的就是每晚手机铃声响起的那一刻,邓宇问他过得怎么样,他说挺好的。
离了邓宇的高中生活每天都是千篇一律的,和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相比实在是不足提起。于是两人的对话像是互换一般,变成邓宇一直在说,而程一二则默默听着。他听着那个他从未见过的世界,听着邓宇说他的烦恼,有时是不想去学生会会长的生日聚会,有时是不想去帮辅导员写报告,程一二个性率直,劝邓宇不想去就不去,邓宇却只是在电话那头轻笑,说有些事是躲不过的。
程一二当然不懂人际往来的复杂,于是他只能无关紧要地宽慰邓宇几句,然后告诉邓宇他一切都好。
虽然一切都不好。
程一二逐渐开始跟不上课,他本来基础就不好,小学的课程全是邓宇花三个月给他补上去的,初中那会儿有邓宇一直在旁边指导,倒也没怎么感到困难,可现在邓宇不在身边了,他只能靠自己去和那些复杂公式死磕。
邓宇打电话的时间点越来越晚,程一二会因为考了全年级第198名时熬夜苦读,也会因为一通凌晨两点的电话而匆匆放下课本全心全意当恋人的树洞。
后来,他考了全年级第200名,荣幸成为全年级倒数第一。
他只是个连小学一年级都没能正常读完的普通人,他不是邓宇,没办法游刃有余地处理好学习和恋爱,他是凌晨四点去海上收网,也是凌晨才能入眠,他拼尽了全力,也只能够做到这个家每日温饱而已。
他已经成年,到了可以正式外出打工的年纪,他父母喊他退学算了,反正成绩也不好,打工才是个正途。原本程一二对学习的要求也就是认个字而已,后来遇见了邓宇,才把目标又转为和恋人读同一所大学,于是程一二咬牙坚持了下去。
他爸妈看他这样,开始骂他是个“吃白饭”的,毕竟他们家军军已经退伍,在城里的小区当保安,每月有三四千的工资,程一二父母都觉得那份工作又体面又赚钱。
程一二攒了一学期的钱,他现在已经拿不到奖学金了,但他还有勤工俭学的钱,加上他捡塑料瓶和硬纸板的钱,刚好够他去见邓宇的火车票钱。
十几个小时的车程,他坐在绿皮火车的硬座上,车厢里的异味熏得他脑仁疼。
下了车,邓宇在火车站出口等他,程一二还是那身校服,邓宇却穿着他从未见过的新衣服。邓宇接过他的包,带他去早已经定好的酒店。大城市光怪陆离,程一二想起,大自然中最五彩斑斓的生物往往是毒性最强的。
邓宇带他去坐地铁,他拘谨地站在地铁上,感觉每一双眼睛都在看他,他似乎能听见别人的笑声,居然和小学一年级他站在讲台上听见的笑声一模一样。
他害怕那笑声中有邓宇的一份。
邓宇以为程一二会对水族馆有兴趣,早早定好了票。程一二一开始确实看着津津有味,指着一条鱼悄声对邓宇说:“我以前抓到过这种鱼,肉可难吃啦。”
邓宇笑着掐了掐他的脸,对他说:“就你贪吃。”
程一二心情稍稍放松下来,他们在阴暗的水族馆里悄悄牵手,气氛正好,他刚想对邓宇说起最近他所承受的一切,可还没开口,身后却有女生试探性地喊道:“邓宇?”
邓宇立刻松开了握住程一二的手,礼貌而疏离地打招呼道:“学姐们也来水族馆玩?”
花枝招展的女生们走了过来,程一二一直站在他身边,微笑着听着他不是很能听懂的对话,有女生看他穿着校服,问:“邓宇,这是你弟弟啊?”
邓宇点了点头,又和众人说了会儿话,才带着程一二走开。
“抱歉,没想到会遇上学校的学姐。”邓宇带着歉意说道。
程一二笑了笑,将所有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程一二小时候看新闻上说,有个人因为丢了本书就去跳海自杀了,他那时觉得那个人好傻,他后来听邓宇讲被稻草压死的骆驼的故事,他觉得骆驼好弱。
他觉得他现在又傻又弱。
他回去前,邓宇说他们班要去露营,电话信号可能不好,这几天就不打电话了。
程一二点头:“我会给你发短信的,你要是收得到就回我。”
邓宇答应了,将人送回火车站。
程一二回去后每晚会给邓宇发一条短信,邓宇连着三天没回他,第四天凌晨才拨了电话过来,程一二回了他一句:“稍后再打过来好吗?我父亲出了点事。”
自那之后,他们也不是天天讲电话了,频率从每晚变成每周,再从每周变到每月,对话也如公务一般,两人相敬如宾,极尽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