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盏与将军（三）（1 / 2）

洛川一口抿干了茶，手里慢慢转着杯盏，对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说了起来：

“南宋时期，有一位校尉，这校尉就和现在的旅长意思差不多，手下少说也握着几千兵卒。

这位校尉本是中原人士，刚过及冠之年。校尉在宫中无人，这六品的位置都是靠自己在沙场上摸爬滚打，用一枪一矛换来的。虽说其岁数不大，但却胆识过人，且足智多谋。

不要小看这校尉不过一介武夫，实际上他能文能武。皮相也是生得白白静静的，算得上是面如冠玉，眼若流星。要是不说他的身份，就这么拉到街上一放，定也是个让少女倾心的翩翩公子。

不过，最让人觉得与校尉身份不相符的就要数他的嗜好了。校尉的嗜好既不是舞刀弄枪，也不是放歌纵酒，竟是品茶。莫管什么陈年好酒放在他前头，他保管眼皮都懒得抬上一抬，但你要是将这好酒换成张茶饼，立马变一张脸，眉开眼笑的，拿起就放不下。

自南宋定都临安后，这方圆百里的茶农，见着校尉都要绕道走，背地里都称他“神嘴”。因为但凡自家茶叶被“神嘴”一品，那茶叶到底是不是上品，卖的价格良不良心，人心里立刻一清二楚，还能给你道出些一二三四来。

后来，校尉奢茶如命这一点人尽皆知，连上头都听过点风声。有回，校尉记了一次大功，获了些赏赐。上头来的赏赐玲琅满目，绫罗绸缎、金银珠宝都有。当中最令他欢喜的却是一只茶盏。

光论这只茶盏是用于赏赐的器物，就可知这不是普通的茶盏，定不可同什么茶楼里头、街市上头的那些粗制滥造的杯盏相比。这茶盏实为滴油盏，出自宋代名窑建窑，能用得上的人不是皇亲国戚那也得是达官显贵。

校尉小心翼翼地捧着这茶盏，慢慢地在手心里转动，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着杯身。

这杯身小巧，放手上分量却不轻，想来胚胎应是厚重的。杯口为敞口，圆润，底部露胎，无光，圈足小而浅，还刻着个“官”字。杯身通体紫黑，却极为饱满而有光泽，器内外皆施釉，釉面则有银灰色金属光泽的滴珠状的小圆点儿。远远看去，像极了黑夜中的繁星满天。

校尉越瞧越是欢喜，越是爱不释手。自打得了这茶盏后，校尉每日这茶都要多喝上几壶。他说，这杯子里的茶喝起来就是格外沁人心脾。

茶盏从校尉视线中离开一瞬，校尉都是舍不得的。办公放军帐内，就寝放卧房案几上。上战场前一晚，定会沏上一壶最爱的茶，用这杯盏品上那么一时半会儿。他说，拿这杯盏品完茶以后，我是断然不愿死在战场上了。

校尉一赴战场，便不知归期。时局好，要不了三五天，多了也就十天半个月，风尘仆仆地就回来了。战服也来不及脱，往帐中一坐，就朗声喊道“拿水来”。稍明事理的下属定是早早接了捷报，算计着时间，就等这句话了。

将士们鱼跃而入，几个小兵合力搬进来几大坛酒，挨个把酒碗替他们满上。到了校尉这儿，案上的笔墨纸砚已经收了起来，就剩一壶冒着热气的茶水和一只孤零零的茶盏了。

校尉替自己倒上一杯茶，端起：“各位将士这段时间辛苦了，正是有你们奋勇杀敌才有这一次次大捷。在下，以茶代酒，敬众将士一杯！”言毕，底下的将士们呼啦啦站了起来，端起酒碗：“谢校尉！”酒过三巡，帐中依旧是欢声笑语一片。

就这么一晃眼，十几年就过去了。校尉也快到了而立之年，他又立过几次功，获过几次封赏，官阶又升了几阶，成了一位将军，赐了一座府邸。

他纵横沙场，运筹帷幄，处变不惊。声名已经传到了邻国，只要他上了战场，对方士气都要减上三分。

在这些年里，茶盏日日伴在将军左右，将军那份纯粹的喜爱孕育了他，他开始有了自己的意识。茶盏听着一份份捷报，看着一场场欢宴，等过凯旋而归的将军，也盼过身负重伤的将军。

但将军捧着茶盏、望着茶盏的眼神一如往昔。就好似他依然是那个年轻的小校尉，容貌不变、音色不改地对茶盏说道：“你可真好看，我可真欢喜你。”那沉醉的眼神，望得茶盏恨不得能从杯中生出一朵花来献给他。

不久后，邻国来犯，时局也开始动荡起来了，作为都城的临安也已经岌岌可危。

将军要出征了。他披上金甲，提上长戟，跨上那匹汗血宝马，领着将士们浩浩荡荡地从城门走了出去，城中的百姓都来给将军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