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迷途的鹿（1 / 2）

大概是乔梓忆环在腰上的手臂收得太紧了，陆少佳到了后半夜就开始迷迷糊糊地做梦。

梦的开端有些惊悚，他回到了八年前，在P城后街差点被人拖进小巷子的那次。

那时候陆少佳刚刚考上大学，提着一个轮子不太灵活的旧行李箱，独自从遥远偏僻的小县城来到了千里之外的繁华都市。

这样的场景或许心酸，却并不奇怪，因为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陆少佳是一个孤儿。

他曾经被一对无法生育的夫妻从福利院领养，但没过几年，养母就因病过世，养父娶了新妻之后，竟很快有了孩子，陆少佳自此变成了这个家庭中唯一的外人。

J县是个小地方，但越是小的地方规矩就越多，因为人人互相熟识，彼此间就更在意脸面。

过去一直要不上孩子，陆华宁愿领养也不愿意去医院做检查，就是害怕确诊出是自己的毛病，沦为坊间邻里的笑柄。如今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这份时隔多年的扬眉吐气让他对陆少佳日益漠视。

而继母就更不会喜欢陆少佳了，因为陆少佳太小，派不上半点用；可他又太乖，挑不出一点错。无论是作为帮手还是出气筒，都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但是碍于“善良”，又无法冠冕堂皇地将他扫地出门。

陆少佳在家中唯一的用处，就是作为“弟弟”陆跃的玩具，给一个小他七岁的孩子当保姆跟班。

他倒是很少被人说“你要让着弟弟”这类话，一来陆少佳性子温和，即便被没轻没重地弄痛了也只会皱皱眉；二来分给他的本身就是剩下的，没有再去让的余地。

陆少佳从来没有得到过太多，所以也不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对于陆华一家他是心存感激的，至少这些年里他在吃穿住上都没有被过分苛待。

甚至在陆跃六岁生日的那年，陆华还带他一起去了游乐园。

这些娱乐活动以往是不属于陆少佳的，可能是因为陆少佳真的天生好静，也可能是因为陆家觉得他应该好静，总之在过去的远足和旅游中，陆少佳都是被委以看家重任的那一个。

所以那天他很开心，尽管全程都只是安静地跟在牵着手的陆华和陆跃身后，但在周围的欢声笑语里，他竟也隐约生出了一丝幸福的错觉。

快要离开的时候陆跃想吃冰激凌，陆华就嘱咐陆少佳看好弟弟，然后去了一旁的小卖部。为了方便集合，他们在广场中央的卡通雕塑群旁等待。

换作平时，陆少佳一定会恪尽职守地看好陆跃。但那天他太高兴了，被那点幸福的假象冲昏了头脑，目光只顾着追随着旋转木马上起伏的笑脸，在陆跃爬上雕像用脚踩踏他的头顶时，条件反射地错开了身。

陆华回来时他们已被人群团团围住，陆跃后脑勺上摔破了口，正躺在地上一边流血一边哇哇大哭。

周围有不少看清了全过程的路人都能证明陆少佳的无辜，但陆华不会去听，脸孔憋得血红几近狰狞，嘶吼着让陆少佳“滚”，随后抱起儿子匆匆赶往医院。

错觉终归是错觉，就像是一个斑斓却虚浮的泡沫，在破裂后转瞬消失，只留下一颗比过去更脆弱的心。

陆少佳独自在游乐园里呆到了天黑，最后被清场的工作人员送去了附近的派出所，又被民警送回了陆家。那个并没有人期待他回来的“家”。

当然事后陆少佳还是沉冤得雪了，陆跃本质上并不是个坏心眼的孩子，承认是自己主动去踩踏陆少佳的头部导致失足对于他来说不是什么大事——没有人会去责怪一个受伤的人。

所以也再没有人用这件事去责怪陆少佳，他们不再提起，也不考虑如何弥合因此而留下的伤口。

陆少佳可以理解，却无法谅解，但他同样没有立场去指责，只在报考大学时选择了遥远而繁华的P城，作为一个不怎么难看的结束，也作为一个值得期待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