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相伴(1 / 2)
病中相伴
陷在肉中的布条处理了,治疗并未结束,还得用烈酒清洗伤口,涂上一层蜇人的药汁,再敷上活血生肌的药膏,最后用纱布包扎,一整套治疗才算结束。除了最后的包扎,每一步都是剧痛无比。然而林殊一旦醒来就再不肯□□出声,只把垫在口中的布巾咬得稀烂,额头上的汗珠不断地往下淌,这个八岁多的孩子就这样坚强得让人心疼如刀割。
仿佛漫长的没有尽头的治疗终于结束了。林殊伏在床上闭着眼睛,脸色重又变得惨白一片,满头满脸的冷汗,虚弱得没有一丝力气了。景琰忙用布巾给他擦汗,心里说不出的担忧害怕。林殊在他眼里从来都是精力旺盛,明亮照人的形象,从未见过他如此虚弱,仿佛一碰就会碎的样子。
陈老大夫也是满头大汗,弄好后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这可是国公爷和长公主的独生爱子,当今皇帝的亲外甥,出不得一点岔子。治疗这样的病人心里那是“压力山大”啊!
林燮看着爱子疲惫虚弱的样子,一脸担心。陈老大夫缓过气来忙给国公回话:“国公爷不必担心,小公子脉象平稳,背上敷的药里也有止痛的成分,小公子不会太难受。如今只是体力损耗太大,只需静养数日便好。只是公子淋了雨受了风寒,又加上外伤,后半夜怕是要发热。不过小的已写下方子让药童去煎,应该是能应对过去。那风寒为什么会发热呢?是因为卫气不固,外邪入侵……那外伤又为什么会发热呢?因为人受了外伤后会有热毒淤积……”
一看情况稳定下来,心情一放松,这老陈又犯了话痨的毛病,在这里给国公、祁王和七皇子背医书普及医学常识呢。祁王谦谦君子,面上还不显什么,只微笑不语。林燮听得老大不耐,若非他救治小殊有功,早一脚踢出去了。只景琰从小跟着母亲耳濡目染,却略略能听懂一些,想着有关小殊病情,却支楞着耳朵听得认真。他现在哪里想得到,将来为了小殊他会成为大梁最尊贵的杏林圣手。为了小殊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陈老大夫看到林燮渐渐沉下来的脸色,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处于何等危险的境地。听说国公爷一脚能踢断一棵一腰粗的大树,自己这把老骨头……他打了个寒颤,赶紧闭嘴,颠儿颠儿地跑去端药,药童表示,您老为什么要抢我的活儿呀?我在国公府混个差事容易吗?
等到喂药的时候,林殊已是半梦半醒,眼都没睁,稀里糊涂地在父亲的臂弯里把送到嘴边的药喝下去,大约觉得苦,皱眉咂了咂嘴,又沉沉睡了。陈大夫上前把脉,说是一切都好,暂且无碍,请国公、祁王和七皇子去休息。他和两个徒弟轮流守着即可。
折腾了这许久,此时已是子时,人人都倦意上来了,可是林燮要守着儿子,景禹景琰兄弟不放心弟弟,竟是都要守着。尤其是景琰一双鹿眼直直地看着林燮,等他应允,林燮知道他的倔犟,不敢招惹,便也允了。这样三位主人在内室守夜,其中两个还是皇子,医生歇在外屋,原本日常侍候林殊的丫鬟歇在外外屋,倒得好睡,主子奴才竟颠倒过来了。
看着林殊宁静的睡颜,又看看身边的小弟景琰,祁王萧景禹心中有了一个计较,对林燮说:“舅舅,我想不如让景琰和小殊都到我府上读书,我那儿的讲官也不比太学差,父皇还下诏让黎崇太傅从秋后起到我府上讲学。您看这样安排如何?”景琰一听,已经兴奋得满眼都是小星星。他早就不喜欢皇宫的沉闷与束缚,一听可以出宫读书,还可以和小殊一起,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景禹看到他这副可爱的样子,怜爱地刮了刮他的鼻子,许诺明日朝会后就面见父皇为他奏请,想来静姨也会同意。而林燮本就想让儿子与祁王长兄多亲近,又焉能不同意?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这是改变景琰和林殊人生走向的一件事,名师出高徒,从此他们的学业才踏上正轨,奠定一生的格局。
就这样三人一边随时观察着林殊的情况,时不时摸摸他的额头,一边喝茶闲聊。林殊倒一直睡的安稳,也没有发热。可景琰毕竟年幼,不多时已是睏得小脑袋不时地“鸡啄米”。林燮和景禹都催他到外屋的榻上去睡一会儿。可他却看着床上脸色依旧苍白的小殊不说话,一脸不放心的样子。景禹笑道:“你要是不放心小殊,不如还是睡在小殊旁边守着,这下行了吧?”
景琰微微脸红,可是实在抵不过睏意又不想离开小殊,终究还是扭扭捏捏地脱了外衣睡在小殊旁边。与上次不同,那时小殊身上冷得吓人,他顾不上其它,只忙着尽可能地把他包在自己怀里,让他温暖起来。这次却是刚刚目睹他背上伤口的狰狞凄惨,只缩手缩脚地猫在一边,生怕碰到他的伤口。他不禁想起幼时为了能抱着小殊小团子睡,想把他藏起来,结果把小殊摔了个大头冲下的事。到现在,太奶奶、母亲、宸母妃、晋阳姑母,还时不时拿这事打趣自己。说:“景琰啊,你小时候背小殊摔了,大了背媳妇要是也摔了,可怎么好?”每每这样,都把他臊得满脸通红,逃出殿去。原来大梁婚俗,上至凤子龙孙,下至贩夫走卒,娶亲时新郎都要把新娘从卧房一直背到花轿上,中途要是摔了,新娘子脚沾了地,是很不吉利的事。当然这只是指正妻,要是纳妾就没这么多说法了。如今自己倒真和小殊睡在一张床上了,可是这小家伙一身伤,却是碰都不敢碰了。迷迷糊糊地想着,忽觉有什么东西拱了过来。原来是小殊,摸摸他的手,还是微凉,在瓢泼大雨中肚里没食跪了那么久,真是把他冻坏了,可怜的小东西!不知不觉中他又把林殊揽进了怀里,而林殊又梦到了那件毛绒绒的大披风飞过来把他裹住,那么暖,真好,他在梦里笑了……
萧景琰是被一阵抽泣声惊醒的,他揉揉眼睛坐起来,只见姑丈和景禹哥哥已经走了,陈大夫和他的两个徒弟正在地上忙碌,屋角还立着几个丫鬟小厮随时听命,晋阳姑姑却正坐在床前抽噎。低头一看身边的小殊,只见他满脸通红,烦燥地在枕上辗转,一看就是发热了。
他内疚得要死,还说不放心小殊要守着呢,小殊都烧成这样了,自己还睡得跟死猪一样,真是……
退热的药端了过来,景琰把林殊扶起来,晋阳亲手喂药,林殊只喝了一口,就皱眉闭紧了嘴,不肯再喝。迷迷糊糊地嘟囔着“苦,不要”。晋阳急得又要掉泪,景琰灵机一动,故伎重施,在林殊耳边轻轻说:“榛子酥来了,乖,张嘴!”这招还真灵,果见林殊微微张开了嘴,总算把救急的汤药喂了下去。大约每个人都是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渴望,林殊烧得神智不清,一听到平时可望而不可得的榛子酥,还是本能地张嘴想要。
晋阳像看大英雄一样看着侄儿,带着泪笑了。
再说林燮和景禹按时去参加五日一次的朝会。今日没什么要事,朝会早早散了。林燮还挂了个兵部侍郎衔,今日兵部例会也请了他去。会后,他心念一动,返回宫中求见梁帝。不多时太监引他进去,大礼参拜后,梁帝命他平身,他却未动。而是跪着向皇帝请罪。
“臣替不肖子林殊向皇上请罪,他在太学先是与师傅强辩,后又殴打皇子,以下犯上,罪无可恕,请皇上责罚!”
梁帝满不在意地说:“哦,是这个事啊,景禹已经和朕禀报过了。几个孩童争斗,不是什么大事。朕也找景廷和景桓景宣问过话了,此事本是景宣景桓辱兄欺弟在先,不怪小殊。那两个不成器的,我也训斥过了,不许再犯。至于和那个李翰林的事,小殊虽对师长不恭,但他一个四老五十的人和一个孩子过不去又是什么有气量的事了?此事就算过去了,不必再提,起来说话吧!”
不料林燮仍是跪着未动,道:“以下犯上,此事非小,还请皇上严惩逆子!”
梁帝眉毛一挑,怒道:“好你个林燮呀!你是非要了你儿子的命才肯罢休是不是?小殊又是挨板子又是大雨滂沱中罚跪,都躺床上动不了了,这还罚得不够?你还要让严惩?他又犯了多大的罪?老实告诉朕,小殊现在怎么样了?”
“臣走时看着似是发热了。”
梁帝急道:“那你还不赶快回去照看,杵在这儿做什么?你不心疼你儿子我还心疼我外甥呢!你要是看他们母子不顺眼,就送回宫里来,朕养着,不费你林家的米粮!赶快滚回去照看朕的乖小殊,那件破事不许再提!”梁帝说得火气上来了,还顺手抓起坐榻边的软枕砸到林燮身上。
“臣遵旨,臣告退!”林燮忙起身退出殿外。出了门还隐约听到梁帝嘟哝:“不行,朕得派几个太医去,林府上那几个家医中不中用啊?”
此时已是辰时将尽,天已彻底放晴,林燮站在文辉殿外高高的台阶上,望着这巍巍帝阙,重重殿宇。经过昨夜的大雨冲刷,那层层叠叠的琉璃瓦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耀眼的金光,而脚下的汉白玉石台阶则闪烁着温润如玉的光泽。林燮深吸了一口气,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下台阶。他明白这场风波总算是彻底过去了。今日之事其实都是昨晚在小殊病榻前和景禹商量好的。
这件事已经闹到这个地步,怕瞒不了多久,与其让别有用心的人歪曲事实存心到皇帝面前挑唆,还不如及早禀明,以皇帝对小殊的宠爱,又确是那两个无礼在先,估计不会有什么重处。便由景禹禀告父皇此事经过,果然梁帝不仅没怪罪小殊还很担忧他的伤势。之后景禹又请示能否让景琰和小殊到他府上读书,梁帝想着这样也好,免得这次结了仇,以后几个孩子又再生事,还是分开点好。还说索性就让景琰住到祁王府上,免得每日出宫不便。正好最近宸妃身体不好,静嫔常去照料也不大能顾得上景琰。至于之后林燮的请罪,景禹原本觉得没有必要。但林燮却知道,萧选登上帝位后,这几年威权日重,也疑心日重,打了皇子,若不请罪,当下他虽不会处罚,却少不得觉得林家父子恃宠而骄,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以后心存芥蒂。所以这个请罪的姿态还是要做足的。
一番心事了却,林燮一身轻松,却没想到这里的暴风雨结束了,家里还有暴风雨等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