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弈(1 / 2)
周谨的刀方才插入雪地之中,就瞧见有一人沿着宫墙走来。
周谨忽地笑了,这人他眼熟得很,上头让把宋嘉平提到北衙来审,御史台派来同他交接的便是这位,于是戏谑道:“沈大人这是待同僚都请命完了,才姗姗来迟?”
沈度走近了,他这才看清他胸前的伤口,沈度看他一眼,并不答话,缓缓在同僚身侧跪了下来。
一旁的御史忙凑上去,“退之,你怎样?”
沈度摆手示意无碍,周谨手握上刀柄,“沈大人倒是傲骨,受了如此重的伤,还能从东宫行至此处。周谨粗人,佩服之至。”
沈度跪直身子,“阉人误国,御史当身先士卒,沈度不才,也愿以死请命。”
周谨招手,“来人,国子监学生行为乖张,扰乱宫中秩序,悉数遣返。监察御史十五人,自恃言官身份,惊扰陛下,为大不敬,暂押北衙。”
沈度冷然道:“你敢?”
禁军立刻将学生悉数拖了下去,宫墙之下哀嚎一片,唯十五御史端然跪着,禁军犹疑,左首那位御史道:“言官死谏,大人今日若要劝退,除非取我等性命!”
周谨怒极,拔刀而起,却被喝住:“中郎将大人。”
周谨顿住,望向出声之人,见是御前禁军,立即行了礼,又听那人喝:“言官论政不获罪,跪你便让他们跪,又没扰着陛下,由他们去便罢了,何苦自讨苦吃?”
周谨犹疑,睨那小黄门一眼,见他瞧见是御前的人也不敢造次,又见御前禁军提了宋嘉平和宋宜入宫,半晌,拱手称是。
路上发寒,宋宜默默看了一眼那挺拔的背影,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到底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木然从他身侧走过,入了宫。
抵宣室殿,他们二人候在廊下,禁军禀了潘成,潘成进去通传,燕帝执一枚白子,瞧了棋局盏茶功夫,才道:“让定阳王进来吧。”
潘成一愣,问:“文嘉县主呢?”
燕帝终于落下那一子,棋子“哒”地叩响在棋盘上,燕帝目光依旧落在那枚棋子上,道:“跪着吧。”
“是。”潘成应下。
燕帝执了黑子,还没落下,便见宋嘉平进来,在下首恭谨地行了叩拜大礼,“臣拜见陛下。”
燕帝头也未抬,只道:“你倒是如何也不肯称一声罪臣。”
宋嘉平声音平缓而低沉:“臣无罪。”
燕帝抬头看了他一眼,“起吧,你终究比朕想的还要沉得住气,若朕今夜仍不召见你呢?”
宋嘉平低首,“该罚的已罚了,陛下的气也该消完了,没有再拖着不召见臣的道理。”
他起身,燕帝又看他一眼,侍立在一旁的潘成会意,召人卸了宋嘉平的重枷。燕帝的目光又重新落回到棋盘上,“来,陪朕下完这残局。”
“是。”宋嘉平谢过恩,在燕帝对面坐了。
燕帝将指尖那枚黑子递给他,“知道为什么让文嘉跪着么?”
棋子圆润,其上带着君王的温度,温热却又隐藏着寒凉,宋嘉平道:“许林之死。臣教女无方,还请陛下责罚。”
他虽这般说,却无半分悔意,目光甚至还落在棋局上。燕帝注视着他,想来时间仓促,北衙随意为他换了件衣服,但伤口隐隐有血渍染上衣衫,燕帝忽地开口:“这局是方才和太子下剩的。说来好笑,许林这一死,北衙向上禀报说宋家家仆为向晋王递消息仓促出逃,途中遇晋王叛军混乱之中反被杀。北衙与你有过节,往你身上泼脏水再正常不过,可御史台为何也不如实上报?”
“臣不知,陛下明鉴。”宋嘉平话音落下,那子已稳稳落在局中。
“朕想来想去,御史台这么做,只可能是看出了许林身份的端倪,想把文嘉摘出来。”燕帝再执一子,微微眯了眼睛,“沈度这人,见识远甚旁人,他能看出来,朕不觉奇怪。可朕想不通,他为何这么做。”
“重要人证半路出事,兴许是御史怕担失职之责而与北衙串通也未可知。”宋嘉平连头也未抬,“北衙捕狱司虽因御史台风头日盛而失了圣心,但整个北衙却与御史台无敌对必要,御史大人卖个面子顺水推舟也再正常不过。”
“卖个面子?”燕帝忽地笑了,“此次去的人可是沈度,这位御史大人朕可记得清楚得很,他连朕的面子都敢拂!否则这次他来请命,朕也不会同意。当日朕要赏他他婉拒,如今胆子更是大了,竟敢撺掇整个察院同国子监在外头兴风作乱,还敢参太子一本。好个御史,胆子不小!”
燕帝怒极,吩咐潘成:“把那帮御史轰回去,召沈度过来。”
“陛下喜能臣,不会怪罪。”宋嘉平耐心地等着他落子,“人都说陛下近年不大理政事了,臣今日才知,万事皆在陛下掌握之中。陛下勤政,万民之福。”
燕帝冷笑了声,迅疾地在棋盘中心落下一子,“不过是养了两条狗看门,主人家便不爱出门见客罢了。虽然狗这两年不听话了些,但总有些傻的以为是换主人了。”
宋嘉平不答,燕帝继续:“没他今日这一闹,朕还得打发打发太子和孟添益那老东西,未必有和你单独下这一盘棋的闲工夫。也罢,有他和旁的几个御史在,这一年来太子收敛不少,朕也放心些,由着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