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太椋（1 / 1）
“这世说窈窕，多曰阿房轻烟语，楚王好细腰；或是陌上公子人如玉，貌比潘安世无双。今日老朽要跟各位说的却并非其中一二，而是将这几者的极处统统沾在一身的大殷国师府太椋宫。据传这太椋宫参阴阳八卦之术，于宫里宫外种满了四季常开的血梅，林中草木无风自动，时不时就是‘漫天红妆繁花铺地’的世间难得美景，却鲜有人见。不为什么，单是那宫墙外三围一树一小阵，几步一大阵，不得其法者，满眼俱是白雾茫茫，难窥期间啊……”人来人往的闹市茶楼的靠里间角落里，只几壶最是普通的清茶放在一张小几上，十来个人围着一端坐在桌前的青衣老者，人手一杯茶，也不入口，摇头晃脑，听得津津有味。
悠悠叹气，极尽惋惜之意，老人咽口茶，正打算继续讲下去，楼上的靠窗雅间里轻飘飘扔下来一句话：“说书人，我来问你，听这语气便知你也是个没亲眼见过那极峰山太椋宫的，话里话外却这般赞扬，将其描为人界难见，世间仅有，实在有些过了。你要知这天地间仅大殷境内便还有玄天殿和溟渊涧两处为仙人变幻而成的洞府，可笑那仙灵之地竟还比不过区区一个凡俗庙殿？”
“这……”老者将手中的茶杯随意地放回桌子上，也不放手，大拇指细细摩挲着杯沿，片刻才似是下定决心般的重新开口：“这老朽自然是口出有据。不瞒各位，少年轻狂之时，喜好游历，不单是楼上客人提及的大殷国境，便是这整个玄东大陆的洞天福地、仙人巧工也是凭着各样的手段给瞧了个七七八八。但也因此留下了平生一大憾事，近日想来，怕是了去残息，终此一生，也再不得机会了。”停停顿顿吐出一番话，老人也不等他人再次发问，自怀中掏出一段云锦包裹的巴掌大小的物事，一串动作下来像是只为了了却自己话里话外提到的憾事，确是前所未有的爽利。
旁人此时倒也顾不上留意这些，心思早就停不在他身上，云锦自那平平甚至简陋的布衣衣襟掏出之时便晃花了一众人的眼，连楼上先前微开的窗子缝隙这时也都大开大敞着，好奇惊艳的目光几乎化为实质黏着在上面。‘这可不是普通的云缎啊’几乎成了所有在场人的心声。半日，才有娇俏稚嫩的女娃声音将各人心思唤醒，“兄长，这缎子可真像是霞光织就。”于是一干人等就更是期待里面包裹的物事。幸而说书者本也无意吊人胃口，仔仔细细将外头的锦缎拆了，投之视线，却又是同那老人布衣一般甚至更加平平无奇的粗糙麻布，与霞锦相比，实在是反差甚大，令人失望不已。离得较远更为急性的已是一声失望的唏嘘声即将脱口而出了，却又因随着老者的下一步动作所展现的给生生吞咽回去。
两三片栩栩如生、鲜艳欲滴的血红梅瓣就这样暴殄天物的被掩在一块土布之下，老者轻轻地拈了一片于两指之间，离之最近的几位都放缓了呼吸，晶莹剔透，透着浅浅窗棂渗进的日光，那梅花的血色几乎要突破这花瓣边缘流出化为鲜血滴进所有人心里。不用老人开口介绍，便知定是他口中寥寥几句却极尽推崇的太椋宫血梅林红妆之景的铺就者。“我原也以为是简简单单的红梅树……”不必楼上客人多说，听者已明其意：这景，实在此间难得。
“太椋宫入口处只远远一眼，我等未曾深进便被内宫阵法察觉，匆忙之间也只剩先前取的这几片梅瓣。”枯瘦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折起云锦，在众人惋叹遗憾的眼神中重新收回怀里，“说来老朽于而立之年在大殷南储楼内得一孤本，里面记述，古时有无名僧人以南境朱雀火熔西域白虎石、东海青龙血、北地玄武壳（qiao）并四柄神赐灵宝铸钥，入得太椋宫一观。”众人皆惊，前四者于常识就已是只存在于传说中无一不是护卫一方的神兽，更别说后四种听都不曾听过何谈知晓名字的灵宝，神赐二字的分量沉甸甸地压光所有人心里最后的侥幸。再如何，这太椋宫的来历都绝不会同世间相传的那般简单。
“今日便到这里吧，各位，咱们有缘再会。”楼上雅间的窗户随着说书人迈出茶楼门槛的步子缓缓地掩了，挂在他身上的眼睛却没有因此减少几双。有心人注意到也仅了然地摇摇头，并不多言，简单收拾收拾自己桌上的东西跟着往外走。今晚不太平，无事一身轻，还是早早回家去吧。
先前出声的厢间里一粉衣女子缓缓坐回靠窗的位子上，素手执茶盏呷了一口，抬眼身前的三人扫视半晌，均是默然无语。良久，她实在受不了如此静默的气氛便张张口，起的话头却是抛给了位居主位的男子：“孟师兄，这件事可要传回大殿？”
“传是一定要传回去的，关键是什么时候，什么方法……”被称作师兄的男子二十来岁，身着蓝白相间儒士服，举手投足皆是一派名士风流，长相端正俊逸，可思虑之中眉目间无端透出一股肃杀之气。“这样，原冀，你今日再赶去郊边古寺一探，算算时间，汤鸿师叔合该已经到了石塘才对。若是没有找到他留下的消息，我们明日午时之前就必须离开。至于这件事，到时便也不急了，我们如今可信之人不多，还是把在手里放心些。”
一袭青衣，手执一柄挂着手打青穗长剑的少年瘫着面，眼疾手快地将师兄手边的茶杯添满，听完吩咐后恭敬应声：“是。”
“一定要小心，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准轻举妄动，即使是事出紧急也要等我们都撤出石塘再从长计议。”无意识地用合起的扇柄击打右手掌心，斟酌几番：“还是相婕同你一起，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是，师兄。”粉衣女子放下手中把玩的杯子，利落起身，腰间琅环玉佩碰撞清脆悦耳，“那师兄我们去准备一下马上动身。”转身开门之时到底犹豫几分，又重新回转过来，余光在桌边一直未出声的黄衣女子身上落了落，见她一身的柔情小意专注于为孟则师兄倒茶，眉头轻皱，开口几合最后也只是轻声嘱托：“师兄，你们也要小心。”
“嗯，去吧。”
包间内重新回归静寂，桌边两人对视一眼，之前话里话外一片凝重、满是关切担忧的孟则率先淡了神色，肩膀一塌，散漫地将手中的扇子抛上抛下：“佩服佩服，颜芙师妹的深情款款着实让师兄心动。”
“彼此彼此，孟师兄的贴心关怀也实在让人动心不已。”颜芙走到门旁用作净手的铜盆前，双手指间简单相交结咒变幻了一方水镜，本想自顾自将发髻上的钗环取下不做理会，到底不满他话里话外的讽刺之意方尖锐回击。手法不甚粗鲁地拆下最后一支玉蝶配饰，杏眸微微一转，倒也不再与他计较：“刚刚那老头子做事可真是荒唐，今时不同往日，不给他点颜色看看，还真以为我们拿他没办法了！今天晚上，你再同我去一趟。”
“师妹相邀，师兄真真不好拒绝，且，颜师妹能在身旁众多花花草草中选中孟某，实是荣幸至极。”嘴上颇有得理不饶人的意思，话里话间也在几个字上特地加重语气，却是实在看不得那和几缕头发纠缠许久现时已然伸向腰间匕首的爪子，“松开，照你这样，还不知要弄到什么时候去。”
“我马上就可以解开了。”
“用刀子解开吗？”孟则口中愈是恶言相向，手中的动作愈发轻柔，一根根的细致地解下来，然后再仔仔细细梳理好，最后只用一条青玉坠丝发带简单系了一缕，其余的自然垂落散在双肩。
“哎，你都给我束上去，莫再碰乱了。”颜芙不满的扯扯垂至腰间的头发，这样零零散散的，着实不便。
梳妆人倒是十分满意地收手，上下打量一会儿，复又将掌心贴至腰间，紧紧环住“无碍，有我在呢，这样好看。”颜芙撇撇嘴，不自在地咳嗽一声，也没再说什么，手心微微汗湿，却牢牢回握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