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2 / 2)
“这都什么年代了。”
她家厨房的设备也很简单,一看便知是不经常在家做饭的。她从冰箱中拿出一袋小米,又切了点肉沫,说道:“吃夜宵本是不好的,但是小米养胃,很容易消化。以前晚上练完,可饿得慌,我就这么煮来吃。”
两人说了会子话,又把话题拉回高雪浓身上。五十岚说:“那个时候,有不少女孩子隔三差五跑来给王恪送东送西,其中有个女孩——长得很漂亮,就做得比较过份,一直死缠烂打的,搞得大家都不得好好练了。有天晚上,我是最晚从休息室里出来的,下楼时听见梯间里有个女的在喊救命,我蹑手蹑脚过去看,竟瞧见有人把那个女孩摁在地上,下重拳揍她的脸。那个人虽然戴着口罩,可是我认得出是雪浓,当时也没多想,就喊了声‘雪浓,快住手’,就冲上去扣他的手臂,跟他缠打在一起,那个女的趁机逃走了。但是没想到她当夜就去报了案,说我们剧团有个叫雪浓的冒充王恪约她见面,结果将她一顿痛殴。这事一闹就大了,剧团刚刚成立不久,我们杨老师不想因小失大,更不愿意王恪被牵连,就决定将雪浓除名,移交公安局。
雪浓非常怨恨我当时喊了他的名字。他说自己打那个女孩是替王恪出气,本来可以不留痕迹的,却被我无意掺合了一脚,使得他几乎失去了一切。王恪虽然从中多方安慰劝解,但也难平雪浓的怨气。他这人也有个痴处,一旦认定了什么,就很难改变了。”
塔矢疑惑道,“但这不是你的错。”
五十岚叹道,“是啊,大家都这么说,所以雪浓又愈发憎恶我了——你要知道,人总是习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思考问题的。后来他也赔偿了,拘禁了。出来后,王恪给他找了个职校落脚。从此,雪浓就好像从我们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再没有人提起他,就连王恪也不说了。他离开后,剧团里招不到武旦和刀马旦,所以我才开始学这个的——你想,这要是被他知道了,岂不是会觉得我抢了他的位置?”
雨势渐收,雷电也不再轰鸣。此时只觉得四面八方都在排水泄水,巨大的水流声从窗外闯了进来,几乎掩盖了粥水沸腾的声音。
“啊呀,快好了呢。”五十岚拿出两副碗筷摆在餐桌上,又将肉沫放进锅中,待粥沸腾多一会,便关了火,盛了粥,与塔矢同坐在餐桌旁。这种感觉,好似他们是多年未见的老友,今日要一同夜宵叙旧一般。
小米和肉的香气飘过鼻尖。外面一度风狂雨骤,这里却还是那么恬静,就跟自己家一样。塔矢心中一暖,忽然说道:“谢谢你。”
五十岚有些吃惊,“塔矢君,你谢我作甚?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吧?”
塔矢微微一笑,“是吗?你谢我什么?”
“嗯……从中国那会,你就帮了我不少忙了。哦,对了!”五十岚似想起什么,一拍手,面带羞赧地说,“我得跟王恪请两天假,不然这样也不好练习。而且家里也没其他人了,这两天恐怕得拜托你……”
拜托我——给她上药?塔矢顿时觉得脑子轰地一阵热冲上天灵盖,一瞬间兴奋得还有点眩晕。等等,等等,冷静一点。他心道:只是上药而已,只是上药而已……又觉得自己高兴得有些控制不住表情了,便忙低下头,猛喝了一口粥,又转移话题,说道:“那高雪浓今晚偷袭你的事,你要跟王恪说吗?”
五十岚叹道:“说了又能有什么用呢?雪浓要是知道我跟王恪打报告,一定又更恨我了吧?他此番能这样,就说明他对剧团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他大概是有目的地跟随我们到日本的。这样想还真是可怕。”她啜了一口粥,“我先避开他几天。雪浓最想要的应该是回到剧团才对,如果我能促成此事,卖他一个人情,以前种种,是也好,非也好,我跟他各退一步,不也就海阔天空了?而且事情也过去两年了,大家早就忘得七七八八了。”
听她这么说,塔矢稍稍放心,“这样也好。只是你晚上不要再单独一个人走了,免得——”
五十岚轻叹一声,无奈一笑,“还能怎样呢?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跟他交手就知道了,他这两年仍在精进武艺。但是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至少应该不会要了我的命,否则他早就找准时机下手了。”说罢竟还扑哧一笑。
塔矢无奈道:“性命攸关的大事,怎么被你说得好似玩笑一样?”
五十岚摇摇头,笑道:“难不成要我哭着说?只是雪浓太倔了。他要是想回来,王恪不会不肯。可他非要绕这么一个大弯,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就为了来揍我一顿出气么?”
事情自然不应该只是这么简单。但是塔矢也想不明白这个高雪浓的目的,只得多叮嘱五十岚几句。两人又说了许多话,直到外面雨声和排水声几乎没了,塔矢这才想起自己该回家了。两人走出厨房,路过楼梯口时,塔矢忽然想起什么,说道:“你待会……能自己上楼?”转头又见五十岚仍扶着腰扶着墙走路,便过去作势要抱她起来。
五十岚惊道:“塔、塔矢君……你……”
“怎么?这里有没别人。帮你少走一点路还不好?”
五十岚红着脸嘟囔道:“也不是好跟不好的问题吧?”但她也并不拒绝,便任由塔矢将自己抱上二楼了。
“待会进我房间,你可别被吓到了。”
塔矢笑道:“那我就不进去了。”
五十岚笑道,“你在门口就能看见了。我想拿把备用钥匙给你。你明天得空就过来开门,好吗?”
塔矢忽地心中一震:她要拿家里钥匙给自己?未及多想,便见五十岚从自己怀中滑下,开了房门。这一开,倒还真把塔矢唬了一跳。只见窗帘旁站着一对身穿铠甲、手持武器的武生和刀马旦等身高玩偶。那武生白衣蓝甲,怒目圆睁,持枪欲舞;那刀马旦红衣似火,一手执马鞭,一手拈翎,皆穿戴齐整,栩栩如生。若不是五十岚先有提醒,塔矢第一眼恐怕会误认为是真人。
见他面露惊讶,五十岚得意地笑道:“哈哈,怎么样?威武吧!”
“你自己买的?”
“是我搬到这儿来后,王恪送的。”五十岚说着便进去找出钥匙了,没能看见塔矢一瞬间的表情变化。
“王恪送的?”塔矢心中一沉。
“是啊。啊呀,找到备用钥匙了。”
“是怕你晚上自己一个人睡害怕吗?他对你还真好。”这话说完,塔矢自己心里都觉得酸。可五十岚却似丝毫未觉,只是说:“好歹也是从小一块儿玩到大的。”又将钥匙放到塔矢手心,“这两天要麻烦你咯。”
“嗯……”一瞬间,塔矢竟还有些不愿看她,淡淡道:“我走了。”便转身下了楼。五十岚只觉得塔矢好像刹那间有些失魂落魄,便站在门口目送,轻声道:“再见。晚安。”又来到窗边,拉开窗帘,再次目送塔矢出门。塔矢这会子终于回头了,见她在楼上对着自己招手,心里真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失落。
黑云在空中涌动,夜风又冷冽了几分。几盏昏黄的路灯排在路边,静静地为这个孤独的人照亮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