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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听梧并未走远，他只是去了书院附近的一家茶楼，选了个位置，目光笔直地落在符已挨着的那个窗口。
目睹符已魂不守舍的模样，林听梧心想道，果不其然。
鹿鸣林偶尔会有外人拜访，宾客们难免会见到被林听梧教养的符已。见过的无一不惊叹符已与年纪不符的成熟与乖顺。他不吵不闹，只在林听梧身边坐着，或是看书，或是练字。性格着实安静了些，可在待人接物上又不扭捏，至少让人挑不出错。
来者皆知符已非林听梧亲生子，可这只会让人们更加惊奇，林听梧竟如此尽心地教育一个路边捡的野孩子，在叫得出名的家族小辈中，符已无疑是最有家主味道的一个。纵使他举手投足间难免稚嫩，可到底比同岁人强了太多。
然而，事实上，这些全部是符已制造出的假象，莫说旁人，连林听梧都差点被骗了过去。若不是他无意间留符已一人与宾客们独处了片刻，待他再回来时符已不管不顾地黏在了自己身上再不下来，林听梧还真以为这孩子是天生的奇童，生来便是要做家主的。可林听梧摸了紧紧抱住自己的这双胳膊一把，孩童气血多旺盛，又是天气炎热的盛夏，符已的四肢却是冰的。
真相再清楚不过，符已对林听梧抱有毫无保留的信任，或是依赖，他的一切沉稳皆需要有林听梧做保障，离了林听梧，符已就像没了主心骨，连话都说不清楚，何况其他。
林听梧不知其他孩童如何，总之这习惯出现在符已身上便是致命的，他须得给符已矫正过来，否则符已注定会面临夭折的下场。
林听梧能想到的法子，就是令符已独自去接触陌生的环境，他要符已自己面对，自己适应，纵然过程痛苦万分，却是符已的人生中早晚要经历的一桩事。
符已对此一无所知，他只能坐在与自己身高并不服帖的长凳上，窗外头的阳光将他的眼睛晃得生痛，一间不大的石屋内坐着两只手数不过来的学生，一切的事物都令符已感到陌生与不适。
唯一支撑着他的，是林听梧的一句承诺，他说他会来接自己回去。只是符已并不清楚几个时辰究竟是多久，他只能漫无目的地等，根本不知何处才是终点，林听梧叫他等着他便等着了。
日头在天上划过一段，朗朗书声也随着先生的一句放学戛然而止，紧接着传来幼儿特有的欢呼喧闹声，不大一会儿，学堂里的人就走了个干净。符已更加不知所措，只好伸头向窗外看，瞧瞧林听梧来没来接他。先生终于瞧出符已与常人有所不同，正欲与他多说上两句，却正赶上林听梧迈进书院的大门。符已再顾不得先生要与他说什么，飞一样地跑了出去，重重地撞在林听梧身上，他整张脸都陷没在林听梧身上这块白色衣料里，手臂也紧紧抱着，迟迟不愿放手。
符已此番举止不合礼数，林听梧与先生道歉道：“先生见笑了。”
老先生活了一把年纪，又看在了林听梧的面子上，便不在符已的失礼上计较太多，不轻不重地说了两句就算完了。
林听梧对符已道：“好了，我们回去。”
符已点点头，心情平复了不少，紧紧地跟在林听梧后面走了出去。
林间小路并不好走，符已又一次被林听梧抱着，踏过松软的泥土与草地，走向他记忆中熟悉的地方。隔着皮肉与衣衫，林听梧感受到符已的心跳与呼吸重新归于平稳，他适时地开口问：“今日先生教了什么。”
符已愣怔住，想了一会儿，细声答道：“也是诗经。”
“你学的如何。”
符已重新开始紧张起来，踌躇许久，心虚地答：“我……没听进去多少。”
林听梧这句话问得实属多余，今日符已在书院的一举一动他尽数看在眼里，他怎会不知符已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多嘴问这么一句，只是想看看符已会不会说谎。
符已老实地答了，林听梧心中无喜无忧，他想并非所有人都该拥有诚实这项品质，符已大可为了自己的利益选择对他撒一个谎，但他没有这样做。换作别人可以称赞他为人正直，可发生在符已身上便是愚善无知。
不过，就符已不愿对林听梧撒谎这一点而言，林听梧并非是完全不满意的。
林听梧继续道：“为何不听先生授课。”
“我……我……”
“把话想好了再说出口，结结巴巴的像什么样子。”
符已咽了咽口水，把想说的放在脑子里捋顺了，才开口答道：“因为林听梧不在，我有些害怕。我知道是我做错事，往后林听梧教我念书的时候，我一定不会这样了。”
眼看着要到林家庭院的门口，林听梧便不再抱着符已，他将符已放在地上，确认他站稳了才起身：“既然知道错了，就把它改掉。以后你都要去书院上学，不是我教你读书了。”
符已傻了眼，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不可置信地仰头看着林听梧，林听梧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从明日开始，你每日都要去书院。你现在还小，我可以送你去，接你回。等你个子再长一些，上学放学的路上也是要自己走的。在鹿鸣林住了这么久，我相信你不会再迷路。”
这是符已头一回表现出明显而激烈的拒绝，他拉扯住林听梧的衣袖，一遍一遍地说他不想去书院，说到后来，已沾染上明显的哭腔：“林听梧教我读书，我不会害怕，也不会走神，我想林听梧继续做我的老师，书院好远，屋子里面好多我不认识的人，林听梧也不在，我……我真的不想去。林听梧，林听梧，不要让我去书院好不好。”
林听梧的神色变得严厉，他强制符已规规矩矩地站好在他面前，低声道：“方才那些话，你犯了两个错误，知道么。”
“其一，你说的话语无伦次，毫无章法可言。我教过你，每一句话都不可以随便地说出口，要经过深思熟虑才行，这样才能做到掷地有声，才能竖起自己的威信。你方才说的那些是什么，可有过过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