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再回帝京(1 / 2)
第二天一早,燕宸刚起来准备去校场操练。一掀开帐门,却看到了左铎押着阿史那努尔站在门口。
“鹤年,有事吗?”
左铎被燕宸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赶紧从衣襟里摸出来一张纸,“大哥,这是陛下给你的信。”
“陛下给我的信?”燕宸皱起眉来,“陛下呢?”
“陛下……陛下已经走了。”
“走了?”
“天还没亮,陛下就去了营帐找我,说要离开,等你醒了再告诉你,顺便把这封信交给你。”
燕宸一听,赶紧着环视了一下四周——果然千机军的人都不见了。他稍微思索,打开那张纸,上面不过寥寥几字。
【突厥人多诡计,朕已经处置了阿史那努尔,之后的事情交给你了。朕先回帝京了,等你凯旋,珍重。】
处置?
不禁看向阿史那努尔——此时的他身上只挂着一块破布,褴褛得如同行乞的难民。燕宸一下子就看到了他膝盖边的两滩血。
“陛下命人对他施了刖刑。”左铎小声在燕宸耳边说到,“而且……还毒哑了他。”
“什么?”燕宸看向阿史那努尔——这人果然和昨天晚上判若两人,无力地跪在地上,弓着背,身上的血迹都发了黑。他已经没有了傲气,只是一下一下地点着头,似乎在祈求什么。
他永远都不能说话,永远都不能站起来了,他祈求的,不过是能活下来。
脑海里闪过自己藏在粪车里的场景,之后六年的颠沛流离,顿时寒意从心脏流出,钻进四肢百骸,燕宸直感觉肚里一阵翻涌,恶心地想吐。
他突然想起昨晚上阿史那努尔对他说的话——你觉得梁玄靓那么心狠手辣的人会放过你吗?
你为什么不杀了梁玄靓!
“大哥,大哥?”
“啊?”
“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啊?是不是身子又不舒服了?”左铎看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点血色都没有,不免担心。
燕宸尴尬地笑了笑,说没事,一会儿我叫年青帮我把白徐留给我的药拿过来就成。
他转身走往校场,却发现自己步子迈的虚浮——他第一次有了害怕的感觉,而这种感觉,竟是来自梁玄靓。纵使一年前在太华殿,他与梁玄靓对峙,他在禁牢里受刑,他都未曾有这种感觉,仿佛全身都在颤抖,却佯装地很镇静一样。难道他终究也要如同阿史那努尔一样,生不如死?
他第一次对梁玄靓动了杀意。
一队人马奔驰在黄色的沙漠中,那是梁玄靓的队伍。赶了半天的路,他们找了一处歇脚。暗卫把水袋拿给梁玄靓,梁玄靓倒也不顾形象,大口大口地喝起来。白徐在他身边站着,不住地眺望远方。梁玄靓见此笑了一声,说你这么急着回帝京?
白徐立刻躬身道,臣是看看远处可有驿站茶棚什么地方,好让陛下休息休息。心里却想:当然想回去,谁喜欢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呆着!
梁玄靓大笑起来,说得了吧,你们这些人心里那点小九九,朕清楚得很。
唉,某人要是像你一样,那么迫切回帝京就好了。
白徐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不过他也不点破,只是安慰梁玄靓说:“陛下真心,那人定会感动。”
“哼,真心?”梁玄靓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我与他谈什么真心啊?怕是把心挖出来,他也不会信吧。”
身为帝王,应当多点心思,我与他,不过是同一类人罢了。不过只要能把他留在身边,朕多花点心思,又何妨?
“对了,那药你可留好了?”
“回陛下,臣已将燕参军的药悉数交给了年青,并嘱咐他,一定要看着燕参军喝下。”
梁玄靓点点头。他从衣袋里拿出两个小瓷瓶,一个白色,一个黑色,均是晶莹剔透。他不禁在心中默念着“君然”二字,然后将两个瓷瓶握紧。
朕绝对不允许让人,把你从朕身边夺走,就算是你自己和地府的阎王也不行。
然而那时的他还不知道,他的倾慕掺杂了太多的私心,终究成了他与他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他们任何一人,踏出一步,就是粉身碎骨;后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七日之后,突厥自愿撤出会川,大凉将士进城,并释放阿史那努尔。日子似乎并无变化,梁玄靓来的悄然,走的也悄然。每次厮杀结束,燕宸站在夜空之下,看着云河星海,都感觉身周是那么不真实。他似乎是入了魔怔,总是被妖魔鬼怪的声音撕扯着神经,逐渐的那些人的声音更是清晰,燕宸才发现那声音都来自一个人——梁玄靓。
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不过是梦魔为了惩戒他上辈子所造的孽,而织下的一场梦境,而梁玄靓既是那索命的恶鬼,又是那温柔的仙人,置他于生死一线,置他于冰火两重。无数个夜晚他都在这样的梦境中浑浑噩噩,直到那苦涩的药滑进喉咙,他才恍然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
一切都是真的,大庆早已不复存在,他是前朝余孽,是梁玄靓的臣子。
……呵,真的凄惨,真的可笑。
直到那一日,他接到梁玄靓的信,却发现信封中还夹杂着一张纸条。
那上面只写着一个字,却不是梁玄靓的字迹:忍。
这个字像一道闪电,击穿了燕宸最后的幻想——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隐忍,为什么要帮梁玄靓打天下。那所谓的自由与尊严,到底何时才能回到他的身体里?
他不愿做被锁在梁间的燕子。
忍!
一年后,大凉军队在高昌与突厥军决战,这一战打了三天三夜,突厥终是惨败认输,退出了大凉的边境。大凉与突厥的战争终于结束了。
这场仗,打了整整三年。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今日帝京落了入春的第一场雨,三千银丝润万物,只待春风莫到寒。朦朦胧胧的景色中,从远处而来的队伍逐渐清晰。梁玄靓站在城楼上,不禁就踮起了脚,却觉得这雨雾扰了他的视线,又紧着下楼,跑到城门口。纵使燕宸脸上有了些胡渣,梁玄靓也一下子认出来了他。他看着燕宸骑马向他靠近,中途又下了马,一步一步向他走来。他心里有些气恼——燕宸你怎么走的那么慢呢?!!他一边念一边等,直到燕宸走到他面前,行礼道:“参见陛下”,他才松了一口气。
“燕君然,你好大的胆子!”
在场的人都被他这一句话吓了个半死,跪在地上不敢起来。只有燕宸,抬头看了梁玄靓一眼,然后说到:“臣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朕当然要治你的罪!”梁玄靓扶起燕宸,脸上的笑容却是怎么也止不住。“朕罚你今晚庆功宴之后,好好跟朕说说这三年的事情。”
燕宸笑着应了声“好”。
燕宸未有府邸,便被左铎带着去了相府。左相家唯一的少爷在战场呆了三年,如今军功傍身,凯旋而归,乃相府上下的荣幸。左志青早早就命人准备了筵席,好给儿子接风洗尘。可是看到燕宸,他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怎么这个前朝余孽跟着来了?!!
然而左铎还不知父亲心思,拉着燕宸跟左志青介绍着:“父亲,这是燕宸燕参军,我的结拜大哥,这次出征,他可是教了我好多东西!”
燕宸拱手行礼,道:“拜见左相,多有叨扰,还请见谅。”
“呃……燕参军既然来了,就是我府上的客人。”左志青也不知如何才能圆个场,他心中一心为大凉皇室效忠卖命,让他和这个前朝余孽说话,还真是别扭。
燕宸自然是知道左志青的想法的——当初上书请求梁玄靓处死他的,就有这老家伙一个。想必看到自己的儿子和自己痛极恨极之人称兄道弟,这左老头子得气个半死。
可是这又何妨?多少侮辱与鞭笞我都已经受过,天奈我何,地奈我何,你们又奈我何?
挂着谦和温顺的微笑,燕宸又和左志青寒暄了几句,便跟着下人去梳洗了。燕宸这一走,左志青就把左铎拉到了书房里,“你怎么和燕宸走的这么近?”
左铎笑了笑,说我俩都是军中将士,一起浴血杀敌,亲近亲近是应该的嘛!
况且他还是我结拜大哥,还教了我好多东西呢!
左志青一巴掌打在左铎的头上,“你是真愚钝啊,他可是前朝余孽,你是大凉的臣子,是皇亲国戚,怎么能和他染上关系?!!”
“前朝余孽怎么了?!!他现在不也是大凉的臣子吗!!!”左铎觉得自己这一巴掌受的特委屈,“燕大哥的参军是陛下亲自封的,陛下都没说什么,你着什么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