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去快也晴时雪,斟饮慢哉酒同心(1 / 2)
我和若即终归没有忍住,在那日之夜再次缠绵于榻。我总感觉出这不同于以往的肌肤之亲,更多的是我们心意的缠绵,他的舌头与我的唇,我的细汗同他的体温,这是我最好的时候了,除了眼前的人我什么也不用想。外头的寒风大作是外头的事情,我这一方床榻安稳,便足矣。
终了,我揽着他的肩头,靠在他的身上,若有人将此时的我画下来,必得是一副女儿情态。
我自己知道,在若即面前我做不成一个真男人。
“想那时你我比现在羞涩多了。”他忽然开口言及从前。
我此时脑子里也是我们第一次时候的样子,那时候的若即真的就如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全然不似年龄上那般成熟。“那时候也还只是那时候。”
他嗯了一声,不再作答。
风时不时地击打着门窗,屋里的火盆连爆出炭火裂开的声响,我依偎在他的怀里,我们都不说话,却好似说了千言万语,这感觉,一生难以再有第二次。
我只想把眼前人抱进我的身子里,让我的每一处血肉都有他的血肉。想到这里,我脑海里浮现出玉髓给我讲的那个故事,那个吃人的故事。我忽然之间就懂了,懂了为什么张贤央求张聪将自己吃掉,虽然失了人性,但是这何尝又不是爱之入骨的心。
若有一天我真的不能和若即在一起,我宁可若即也将我吃掉,让我融进他的血肉里。
“你是不是厌绝了玉髓?”我脑子里万般游思,一不留神脱口而出。
他道:“当然,你与他……”
我反应过来时悔恨不已,只得打断他:“虽然你们都以为我和玉髓是那种关系,可是我从来没有动过玉髓分毫,我是时常抱他,但那是我无人可依,你又不在身边,除了玉髓,我又能抱谁。
“他的心是池见的,人也是池见的,我虽然曾经和池见纠缠过,但是我俩早就恩断义绝,玉髓跟了我,也是不想见池见,他之于我,便如影子之于我,与其说我俩暧昧不清,不如说我俩形同身影,仅此而已。”
若即没有应话,许久他才开口道:“对不起。”
言语似刀,锥入心头,我知道,他从来没有对不起我,反而是我很对不起他。可没办法,我就是一个这么自私的人,我想要独占他,想要他一心一意,想要他对我无计可施。
我恨不得把他攥在手心里,一生一世也不撒开。
好日子是经不住消磨的,缱绻久了,日子也不放在心上,也不知道一晃眼的功夫就入冬了。
今年未像往年那样一入冬就下大雪,反倒是飘飘洒洒地下了零星半点,不解人意。
因着腊日将至,叔年早早启程回家,食戈兀也辞别,至寿习惯腊日前到鸿胪寺持戒,故而偌大的竺林只剩下我等五人。
这一日闲散,我与林珏约定好对弈,商容则在一旁誊写文苑。
“今天怎么不见若即?这些日子凡有你的地方一定有他。”林珏的棋艺又精进了不少可见没有少用功。
我凝视着棋局,心不在焉道:“他小妹叫他回家做些过腊日的准备了,到底是一家的长子,也没有弟弟,总该顾全一家老小。”
“也是我们应该谢你,若不是你,崔公也不会将我们的诗文以字论价,择优买去,才让我们不至于太潦倒。”林珏没头尾地说道。
我抬眼看他,他仍然作琢磨棋盘状,“好好的你说这些干什么?”
“你瞧,现如今那些跟咱们一样退隐的人,都没有个讨生计的法子,一个比一个潦倒,也不是没有饿死的、冻死的,如果不是你,竺林恐怕不能为世人所知。”林珏所言不假。
但是那些人又岂是真心要退隐?见我们这一群隐在竺林,拒不出仕,朝堂上的人便一次又一次地来请我们出仕,他们以为也这样做便可有官送上门来。可是天下人又不都是瞎子,谁是真心避讳,谁又是欲擒故纵,心里都明白的。
“真正的隐退并不是一身扎进深山老林里不问世事,那叫逃避,我们是身处其中,不受其乱,来者不应,心里不念,他们的隐退只是个笑话,人们笑笑就完了,我们隐退是要让他们记着,在竺林,有这么一群人,知道天下事,就是不为天下事。”
“你这才叫逃避。”一旁的商容似是不悦。
我知道他一向关心国家大事,将家国放在第一位,入竺林是不得已而为之。
林珏落子,笑道:“看来九节的文苑抄的不认真啊。”
商容放下笔,一本正经道:“最近几日洛阳城内变数颇多,公党式微,卫党势力大起,况且幽燕之地动乱时起,皇帝有心提拔一批得力的大臣,恐不日他的目光就会放到竺林来。”
我听出了他的一些意思,“九节的消息好灵通。”
他摇头一笑,“子漆这是嘲笑我了,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如今皇帝要兵发马塔,此时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公党持反对意见,卫党的几名大臣却极力支持,原因一目了然,自从郭充病逝后,兵权一直牢牢握在皇帝的手里,若要兵发马塔,必然要一批能为战争效力的将士,一旦兵成,这兵权自可分下,那时候公党就不得不要与卫党再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我看这盘棋林珏已经占尽上风,我翻盘几率渺茫,“公党举人补充军队将领即可,哪里轮到卫党了。”
“子漆,你这就是少想了一层,逢望评这个节骨眼再开,你以为是凭崔嘉一己之力?若非有皇帝背后的支持,重开逢望评,为士子大开入仕之路,恐怕艰难重重,当年逢望评关闭,就是因为卫党被削,今时日逢望评再兴,不难看出是卫党又东山再起了。”商容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里都放着光彩。
我心里已经估摸出了几分道理,将手里黑子放下,惋惜道:“我又输了。”
今天下了三盘,我竟然一盘也没赢。
林珏得意一笑,道:“你肯定是偷懒了。”他转而看向商容,“皇帝不傻,朝中若只有一股势力,必定威胁他的至高权力,又何况这一支还是世家大族,来日势力再壮大一些,未必不是要凌驾的主,有旗鼓相当的势力与之匹敌自是好些,皇帝抓起这帮人来也更加容易些。”
商容闻言忙凑上前来,言表皆是赞同,“正是!”
“其实公卫之争,皇帝除了能够在两者的斗争中获得好处,更重要的是对于新政的推行,公党的人担心新政夺走他们的既得利益,故而处处刁难,但是卫党却一致赞同新政,便如皇帝的《商法》,其中的‘有商一代,钱利成国’便是和那些世家大族推崇的陈旧儒学的义为先大相径庭,那些人都是老朽,思想误国,若是没有这钱财,国如何立?”
我听商容的一字一句,倒是都在理,若是给他一个相应的地位,未尝就不能改写这个时代。
“你刚才说我逃避,你自己不也逃避了你刚才说的那一些?”我打趣他。
商容便就此不做声,我知道,他的心里肯定还是向往那朝堂,向往那家国的,委身在竺林,以小众而度天下事,其中辛酸恐怕无人得知。
“我若不避,怕要步了楚方和沈南周的后尘,有再多本领也无法施展。”他自哂。
这又何尝不是许许多多人的忌惮,位高权重的人在上面,见谁不顺眼,随手一捏就能把你九族捏得灰飞烟灭。有不愿意脏手的,只稍动动嘴皮子,就争抢着有一群人要来得你而诛。这世道,不为人鱼肉也成不了刀俎,要想成为刀俎就得先做这江河湖海里的一条鱼,那些人只要一落水,便伺机而动。
“这怎么好好的晴天就飘雪了呢?”
林珏的一声低呼把我唤过神来,抬头看去,当真是大晴天,太阳还悬在中天,却飘起了鹅毛大雪。我看出了神,看着这些松软如羽毛的雪花在地上不一时便堆了一层,下了没有一盏茶的功夫,忽然起了风,雪因风起,天上也下,地上也飞,倒不知道这雪是从哪里来的了。偶有飘进廊下的雪花不时即化,我们三个人都看上了神,没人言他。
嵯峨九转成,不见北山云。大雪来去快,仍旧一片晴。
若即没过几日来了信,说是要等到过完腊日再回来,这本是应该,他家中母亲尚在,且身子不好,这是一年到头团聚的时候,作为儿子必须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