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露沾霜,乐起庭芳(1 / 2)
人间有句俗话,叫,逍遥快活似神仙。
那是因为他们压根儿没见过。
真实状况是:清闲的官、逍遥的仙,皆不好做。身在六界,焉能不向上爬?
等三千青丝枯成了斑驳白发,终能把官服上的鹌鹑换个图样。
兜率宫里的侍药小童熬上千万年终于位列仙班元老。
如此,此生才算作圆满了吧。
以我二十年凡生和六百年仙途的厚实经验来看,其早已被芸芸众生当作一颠扑不破之玉律了。
本君自然也是奉为圭臬。
然而此刻,入眼一片残垣荒地,实在提不起什么尽职谋上进的兴趣,想我慕乐堂堂元君,竟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等了一百年!
天帝让我到这儿来找魔物,可这里哪有他说的魔物转世啊,连人都少得可怜,放眼四顾只有离离原上草,一抓一大把。
我回身踏进竹屋,挑了芽尖入沸,纵身一跃——上了树,便懒洋洋地斜靠在梧桐枝上,垂垂欲睡,天际泛着红晕的夕阳如迟暮的美人,顾盼犹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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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洋洋中我好似看到了辰均。
我环住他的手臂。
“你这是怎么了。”他扯开被我牢牢蹭住的胳膊,哭笑不得地说。
“敢叫上君知道,小的还未完成天帝的任务。”我没好气道,刚刚蹭的那一下,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细滑。
可怜我受了一百年风和雨,更显老。
“不是你说‘飞升不还家,如锦衣夜行么’。”他掏出一块帕子,向我递来,我正要顺手接过,却见帕子齐至额骨,“难道,辰均他要为我拭汗,这,未免太亲密了吧,难道,难道他也喜欢……”
“元君,慕乐元君——”
谁在叫我?
我翻身欲起。
“啊——”
是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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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地上挣起来,拍了拍衣上的草木灰,确认四体康健五脏无恙后才怒视来人。
一身也沾着草木灰的葛袍,一束及腰的花白长须。
原是此间土地。
“哎,你呀你,这是要摔死本君啊。”
土地也抖了抖灰,道:“元君,老朽有要紧事相告,那换绦桥东终于有胎托生了!”
乍闻此讯我第一想的是:
关我何事,怀就怀了呗。
“等等,你说什么,是吗,真的吗?”千万别说本君迟钝,想我空等多年,一时间竟没有想起这换绦桥的干系。而后想起,又癫狂得像是自己将为人父。
“岂敢诳语,此事千真万确,千真万确啊。”土地笑涕纵横,为即将候来一片没有本君的净土而隐隐作乐。
我又何曾想折腾他的地界,实是太也无聊!
百年间,迁到此处的唯有一家。又是四代单传。
近十年,脱胎转世的唯此一个。
苍天在上,让小仙我功成身退吧!
九个月后,乙巳日。
我俯瞰邛、崧二山,郁郁葱葱,云烟缭绕,牵系酿泉。山脚小邑,曾历百年战乱不得安宁,如今马放南山太平之世竟也添了厚厚绿妆,不禁感慨一二。
要说这换绦邑,还算得上我半个故乡,飞升前,这儿还是个双河汇通、幽僻无争的犄角小镇,两位不知名的老仙君在古桥上换绦作别被凡人瞧见,沿袭下的邑名,倒也雅致,不过现在改叫了邛西镇,地名也给新官府省麻烦。
邑西曾有一清观,彼时玄学犹盛,几个道友约谈清论,我忝居其间也想跟着嗑几服药学学宽济胸襟、养养朗月风姿,只因囊中羞涩——反倒是我成了仙。
山上仆地的石碑不知是不是道友的,字迹模糊,任是清晰我也记不清名姓了。
尘缘一趟,恍若前世,凡生数十年,于仙不过酣饮一场。
我倚着一棵须五六人环抱的大榕树,看着那时而拍头傻笑时而紧张握拳的农夫来回疾走,谁人知晓本君我也是等得不耐烦了。
少顷,屋内传来一声婴啼,三五人捧出了襁褓,农夫喜极而泣:“是个胖小子!”
我快步向前又顿住,若依旧不是,我大概要向天帝谢罪请辞了。
六界之大可悲莫过于此,说什么来什么,怎么坏怎么来,我仔细擦亮谱梦鉴,确认那映在镜中咧嘴笑的胖娃不是我老眼昏花的错觉后,怒冲冲甩袖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