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此间乐(1 / 2)
今年广东的温度很显然比往年高,现下的广州市正午更是能达到摄氏三十度,奉九几次上街,发现很多男男女女都穿着各式各色的香云纱,忽然就想起香云纱的起源好象也就在广东,但具体在哪儿她并不知道。
这样痛快的日子又过了快一个月,用奉灵的话说就是“此间乐,不思奉。”离家已经一星期的包不屈终于回来了,听说了奉九对香云纱挺感兴趣,就解释着,“在广东有个说法——男穿纱女穿绸,大概男子更怕热,而纱料更凉快些。这样吧,明天带你们去看个有意思的。”
奉九一听立刻来了兴致。
没想到包不屈领着她们到了顺德。顺德挨着广州,自古以来商业发达,文教鼎盛,出了很多名商巨贾、文人政客,是个极具传统又尊重传统的地方。
奉九跟着包不屈走了没几步,就发现了很多金碧辉煌的寺庙,再偷偷回头看看吴妈,已经是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不禁暗暗以手支头:吴妈只怕又要挨个庙进去拜拜了。
奉九也只能问着:“我们这是往哪里走?”
包不屈笑笑,“去伦教。”
伦教是顺德的一个县,挨着珠江出海口,包不屈说:“伦教自古也叫‘海心沙’。”
奉九说:“还是“海心沙”好听,伦教,还以为有教堂。”包不屈一笑,带着奉九她们到了海边,吴妈她们看到了海,立刻都脱了鞋挽了裤腿下海去玩水了。
奉九刚想跟着下去,忽然看到海边有十几块围起来的空地,每块空地上站了几个男人,每个人都穿得极少,露着大腿,个个精瘦精瘦的,胳膊虽细但力气不小,身上都是黑不溜秋的,沾满了泥,走近了看,指甲缝里更是满满的都是淤泥,指节粗大变形,脸上密布着皱纹,脸的颜色也挺奇怪,棕里发黄。
奉九猜测这些人的年纪并不大,只是过度的劳累,让他们提前衰老了,其实这个阶段的中国,只要是靠力气讨生活的劳苦大众,哪个不是如此?
奉九曾经非常敬仰的物理大师爱因斯坦,七八年前也曾来过中国。
但据说对中国老百姓的印象非常糟糕,除了说了一句“勤劳”,再就是 “类畜民族,麻木不仁,肮脏不堪,男女不分。”
…….后来奉九得知此评价,对大师的敬仰立刻去了一大半——刻薄啊真刻薄,这不纯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吗?难道中国人想这样吗,西方有位哲人曾说过:两千年前,当中国人就已经开始讲究礼仪时,我们西方人还只是游荡在树上的猴子。
仓廪实才能知礼节,现在的普通中国人,实在是太苦了,以至于只要能活着就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这十几个男人嘿呦嘿呦地喊着号子,把手里一块块不同颜色的长达几十米的布料扑啦啦地抖开,布料高高扬起又落下,上下翻腾,透过上面稀疏有致的细小间隙,奉九甚至看到了湛蓝的天空和正午里阳光凝成的一个个刺眼光斑。
十几块空地上的男人一齐这么动作起来,可真称得上是大阵仗了。
奉九好奇地问包不屈:“他们在做什么?”
“在做香云纱。”
包不屈从旁边的几个大水缸里捡起一块棕黑色的块茎状物,给奉九讲解着:“这叫薯莨,你看看这切面,是红色的,香云纱就靠它压碎蒸煮出来的汁液才能成事。”
奉九看了看薯莨,眼睛转了转,看着包不屈刚想开口,包不屈抢先一步说:“不能吃。”说完就笑了起来。
奉九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了:“包大哥你还真了解我。”
包不屈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看着眼前的奉九,这姑娘,天生就有种让人愉快的特质,一看到她就想笑。
“你一提香云纱我想起来了,我一直很奇怪,香云纱可没有什么香味儿,怎么会起这么个名字?”
“其实这是谐音造成的——因为香云纱偏硬,制成的衣服走起路来会沙沙作响,所以最初被命名为“响云纱”,奉九点了点头,的确,她听到父亲夏天穿香云纱的短袖对襟褂子就是有沙沙的声音,还不小。
“后来我们这的一些人觉得‘香’这个字更好听,所以就把名给改了。”
原来如此,奉九明白了,笑眯眯的,却又困惑了起来,澄澈的眼里也充满了求知欲:“那薯莨是怎么用的?”包不屈也讲不明白香云纱的制作过程,只得找了纱厂厂长来给奉九解惑。
四十来岁的纱厂厂长一听小包老板来了,赶紧跑了过来,殷勤地介绍起香云纱的制作原理来,听了他的介绍,奉九才知道,原来只有顺德、南海几处的过河泥,因为细润无沙,才能用到香云纱最后的制作步骤上,其他地方的泥都不合格。
先把白纱坯或细花绸练白后涂上薯莨汁液,连洒带晒,多次重复这些个动作,再用河泥覆盖其上,号称“三蒸九煮十八晒”,才能完成面料的制作。
这样制成的面料防水又防晒,又不像其他丝绸那么娇气,不爱拔丝不爱出褶皱,而且越洗越美,奉九想起家里的长辈们在夏天都喜欢穿香云纱的衣服,看来的确是好东西。
奉九眼睛放光:“原本我是不大喜欢香云纱的,没想到香云纱的制作过程这么有趣,这么艰辛。”
他们从海田回来,就进了街里最大的一家香云纱店,奉九决定多买些香云纱回去送人,奶奶父亲大哥大嫂不苦……都想到了,自己也留了一块布料:“我觉得香云纱配蜜蜡或银饰押襟,或者琉璃,都是恰当的,古朴淡然,相得益彰。”包不屈是男人里少有的很会穿的人,点头表示赞同。
奉九忽然想起了宁铮,回回见他,军装最多,如果是便服,那就不是黑就是灰、蓝和白,果然是“男子四大色”,就没见过别的,极其保守。啧啧,难为在国外呆了那么多年,也没什么进益。
其实的确如此,因为人在某一方面是否做得好,是需要天赋的。宁铮智商高运动天赋好,但在给自己穿衣打扮方面,悟性一般般,不大开窍儿。
吴妈笑着说:“再多买几幅面料,姑娘婆家经常给你送东西,你也得带点回礼才好啊。”
奉九一听,半晌没言语,好象才想起来自己是个已经要成亲的姑娘似的,她的兴致似乎淡了些,到底指了指店里展示壁上放在一起的白黑灰蓝四大色布料,告诉店员:“把这些颜色的面料,每样都包上六七块吧!”
随后又高兴起来:“再给我上海的太姥姥,二姨母四姨母好好挑几块才行——太姥姥嘛,琥珀色和酱红色最适合她老人家了;二姨母脸白,而且喜欢穿跟别人不一样的,秋香色好,她也压得住,梅红也不错;四姨母稍黑了点,还是这宝蓝色和姜黄色的看着通透些。”
好容易选完了布料,奉九又告诉秋声回去后摇电话问问家里上海亲戚的通信地址,直接邮过去,省得还得往奉天带了。包不屈觉得奉九年纪不大但做事想得周到全面,条理清楚,真是不多见,就夸奖了出来。
吴妈听了笑了:“我们姑娘,从小就被她大姐姐逼着练管家呢,打算盘对账、安排人手、整治宴席,都不在话下。”
包不屈一听,过去大户人家的确都有这样的规矩——怕女儿出嫁后不会管家遭人耻笑不说,当家主母如果不会看账,那也是非常不合格的。
不过现在这股风潮越来越淡薄了,没想到唐家倒是挺坚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