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交流(1 / 2)
甘露开始向玄静叙说自己过去的经历,“你现在当然知道我是水妖,但我当初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我自甘露江中诞生,可以说我是这江水的神识,也可说我就是甘露江的化身。
“草木虫兽所化的精怪还可以有同族血亲,我却是天生而孤,无亲亦无故,当然也没有谁来教导我,告诉我我到底是什么。
“我有意识和知觉,能看见、能听见、能思考,却不知道我是为何而生,又应该做什么。许久许久,我都只能在这江里,看着江水来去。雨落下来,水汽又蒸腾上去,往复循环,好像是永远都会这样。
“所幸,我遇见了这山中一位朋友,就是你们所说的,这甘露山中的山鬼。她知道了甘露江中有我的存在十分欢喜,说这江水如此灵秀,早该生化出精灵。
“她常常来江边赏景抚琴,与我交谈。我最早知道的外面的东西都是她告诉我的。后来听多了,我就开始疑惑,外面是清清楚楚的把人和妖分开的。我奇怪,什么是妖,什么是人,又问她我算是哪一种。
“她告诉我,我不是人类所生,当然不是人类,但是也跟其他妖怪不同。人类说,人修行得道为仙,其他生灵修行得道为妖。但我跟其他妖类不同,妖怪是除人类外的生灵所化,而我是水,水能孕养万物的生命,但本身却并没有生命。
“她又说山水所化的精灵,按人类的标准,有益于自己的是神,有害于自己的是妖怪。就像她诞于山中,若是帮扶过人类,得了个名号,就会被称作一方山神,但因为没有,所以被视作山鬼。
“我也跟她一样。按你们来看,当然不是江河之神,而是水妖。
“不过她又告诉我,这只是人类自己定的规矩罢了。谁对他有好处就称赞谁,没有好处就贬低谁。所以把能帮到人类自己的事称为善行,能帮到自己大忙的就封为神。反之对自己有害的,不管是人还是魂魄,或是妖类,都能称为邪物。而诛杀这些邪物不仅可以不算杀生,反而可以算作行善。
“妖类其实也是一样。他们都敌视能诛妖的道人们,对能保护自己的大妖则尊为主人跟妖神。”
甘露轻笑了一声,“这样看又有些好笑,岂不是同一个东西,在妖和人类看来是截然不同的。
“但是听完笑完之后我还是疑惑,那我到底该用哪种标准来看自己呢。除了跟她谈笑,我还能做什么呢。还是我就该继续这么呆在江里,无休止的看着水流云雨。
“一直到有一天,偶然遇见天上一只杜鹃,正用脚抓着一只灰兔飞过,经过江上,跌进了江里。他们都受了伤,像是在逃亡,因为伤重而且体力不支,跌进了江里。我托起江水将溺水的他们捧出江面,又扬起水浪为他们击退了追逐的人。
“见到他们得救后高兴的样子,我也十分欢喜。尤其他们见我轻松击退能取他们性命的人,对我的力量十分崇拜向往。我才知道我习以为常的能力,竟然还可以救下其他妖物的性命,帮他们那么大的忙。
“既然我有这等力量,可以保护许多生命,为何要每日无所事事。我便尽力去保护帮助这一带的妖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这一带的群妖视为保护神,当然也就人类口中的群妖恶首。”
甘露絮絮说完了这些过往,玄静一直没有吭声,一直闭目打坐。
安静了一会,确定甘露说完了想说的,玄静才开口问道:“那你近些年又为何不再出面保护他们了?”
那次将苗氏灭族又被人类寻仇之后,甘露就几乎不再出面了。虽然对妖怪们说是在养伤,但甘露也不知道玄静是否看出来了,自己并没有受伤。
甘露的指尖自玄静的头发拂过衣衫,带去浸湿她全身的水。言辞间变得有些迟疑,“近些年……”
身上那些潮湿的水渍化作水珠滚下,落到河床上,又四散退开。
玄静呼吸恢复了正常,头发衣物也不再潮湿的粘在身上,终于又恢复到了正常的样子,不再那么狼狈。
“那是另外的事了……”甘露又转回了这次的话题,“还是先问问道长,这次肯不肯给赤舌和啮缺一个机会。”
“当初妖类遇害,你却不肯给苗氏一个机会。”
甘露低垂着眼眸沉默了片刻,问玄静:“所以这次你也不肯么?”
玄静平静的说:“你过去怎么做,都是你自己的因果,和我怎么做无关。”
虽然玄静这么说,甘露还有些担心她是不是记恨当初的事,有些不安道:“那你说,你要如何。”
玄静道:“你说过,紫晨元君曾经跟你说过罪业、果报。对你来说,是苗家造了业、犯下罪、种了果在先。
“但正如你所说,他们不会认为诛妖有什么不对,所以根本不会主动赎罪。所以你自己动手让他们还业,承担苦果。”
甘露默然。
玄静又道:“正如你所说,逝者不可追,这样也不能让亡者复生。你很清楚人类为什么狭隘偏私,但知易行难,你自己也做不到不被私心控制。
“你早就惯看水汽云雨循环往复,自然知道众生也是如此,生来死去,循环往复。超离物外来看,轮回之中,众生并无差别。伤一兽一妖都是伤,伤一人也是同样。
“你是天地灵秀凝聚,这些道理你再清楚不过,只是在生命权衡之时就连你也难以做到毫无偏私。”
甘露小声喃喃,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问玄静,“你真的相信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