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一曲(1 / 2)
阿丹安静地站在水边,踩在浅滩的碎石里,趾隙和石隙一起被水浸过。
薄薄的水波摇荡着,不时没过她的脚面。
她既没有往水里扔石头打水漂,也没有拿刀划水或者踢水玩,安静的有些反常。
她身边是那条吉昌给她的蛇,正靠在她的脚边,静静的盘在浅滩的碎石里。
忽然它的身体弹跳了起来,在浅水里抽动两下,像受了最难忍的疼痛一样。
它立起上身向天竭力地大张着嘴,嘴角都快撕裂一般,跟人最悲恸时惨呼的姿势一样。
似乎有一声悲号,又似乎没有。
它挣扎带动的水花打在阿丹腿上,正出神的阿丹还没留心听它的声音,分辨是怎么回事,它已经坠倒,栽进了水里。
它的头摔在了水中石上,喉间涌出深的近于黑色的血,一丝一丝溢到水里,被岸边的流水冲刷着,弥漫开来,把阿丹脚下一片的河水都染成了暗红色。
阿丹感受到了它的情绪,那强烈的痛苦和绝望。
阿丹并不能像吉昌那样完全读懂它们的意思,与它们毫无障碍的沟通,但此刻还是感受到了那激烈的情绪。
它的兄弟蛊,死了?
一个毒虫,尤其是被做成蛊后,一般都是再没有什么意识可言的。都只是行尸走肉,只能盲目听从主人的命令而已。
说不定那反而更符合人类说的寡念无欲的婴儿道,死水一样完全没有自我与意识,完全随波逐流。
但是它们两个不同,是特别的。
这两个有些傻傻的好脾气的蛊王,有着像一些人类一样无法解释的坚固关系。
现在,自己与它明明没有受到任何攻击和伤害,它如此的反应,这等惨状,阿丹只能想到,它的那个兄弟死了。
而吉昌,他损去了他的替命蛊。
也就是,他刚才到了濒死之境。
做了不知多久的行尸走肉,终于真正的变成了一具尸体,这蛇蛊的身体终于再不用受任何控制。
一条残躯随着水波,浮浮沉沉,飘飘荡荡,终于杳然。
去到那不知何往的水中,流到那不知处的地方,化作不知数的腐烂灰泥,也不知那烂泥是否会再滋长出新的生命呢。
那吉昌呢?是跟自己一样被替命蛊救了一命,还是也和它们一样,离去了。
青萝女不知为何突然不在了,既不在客栈也不在琴院。师父还在调息,元君也早已不知去处。
她是得道了,要去求仙飞升了吗。
那山鬼在时虽然常常让元真有些害怕,但眼下她也离开,举目四周就只有空山空路空屋,这里好像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元真更加不安。
到了天色微微暗下来些时,青萝女终于回来了。
但她却没有像计划的那样,入夜后带着那些尸体上路。
而是径直往琴院的屋里去,随后就闭门不出,抚起了琴。
元真想问问她这里那么多妖,自己和师父要怎么离开山中。见她有些反常,不敢轻易上前打扰,只好又伫立在屋外等待。
琴音不绝,从断续的几声挑抹渐渐成了曲调。
看这样子,她应该暂时不会出来了。
元真有些懊恼,她不知要弹多久,就这么等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但元真又不好贸然推门进去,只能无奈继续站在外面。
屋中传来的琴音有些熟悉。元真好像曾经听过跟琴曲类似的旋律,是在为亡者送行的法事上。
现在丧葬法事上常用的哀乐一般是三支大曲。
第一首慰亲。
逝者已矣,重生轻死才合常理,所以要先安慰生者。
莫要执着,陷溺在把正常的轮回,当做永别的痴妄里,不能清醒。
不要为这寻常的往复而悲伤,耽误了应该照旧的生活。
经此事后,生者更应该理解天道轮回,收起悲痛继续自己未竟的修行。
第二告亡。
告慰亡灵,安心离去,好生轮回继续自己该行的事。
那些未了的心愿便都放下吧,人间没有什么是必须执着的,那些念念不忘的遗愿都不过是短
暂的欲望与执着罢了,又何必为了它们让自己死后还要再受折磨。
随后是第三首祝灵。
祝愿亡者能洗去生前罪业,获得生前功德的福报,死后或能得飞升,或有幸再轮回成人,继续未竟的修行。
青萝女弹的这一首,似是有些熟悉,像是丧葬上的哀乐。
但仔细听下来,具体的音律却完全不同,竟是从未听过。
柔声娓娓,是悲伤亦是释然,有点像慰亲。
不为曲中伤情大悲大恸,却沉静深沉,有淳淳劝慰之意,又有点像告亡。
饱含深情地送别,有不舍又有欢喜,好像怀揣着祝愿要送给哪位故人,亦有些像祝灵。
青萝女平日总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傲慢样子。偶尔试琴时,对那几把她并不怎么看得上眼的琴,也都是随性而至随意抚几下,琴音中都满是慵懒和对琴些许的失望,少有认真地弹过什么。
而这次的曲子,一吟一揉、一声一句,都有它细腻的深意,满是真挚感怀。
显然不是随意弹奏,而是她由心而发。
这是她即兴而弹的曲吗?
是什么让她突然如此认真的,弹出这样一支,饱含千沉万重的情思的曲子。
似乎终于到了一曲的终末,元真听得几句琴音打转一样重复着,青萝女数回重复同样的轮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