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之前(1 / 2)
第二天,芷荀的心情和天气一样晴好。下午,他的六叔不在,她一个人闲来无事,来到了花园里。
上海的银杏落叶较迟,已进了十二月,花园里的那几株银杏黄叶还没有落尽。远远望去,那一簇一簇绚烂的浓黄浅金在碧蓝的天空里绽放。她慢慢走近,便被那温暖明亮的色彩完全笼罩住了视野,金灿灿的影子映满她澄澈的明眸。芷荀裹着大衣,踩着一地的金黄漫步。明媚的阳光落满她的头发和脸颊,温暖着她,也为眼前的绮丽景色镀上斑驳陆离的流光。
就要离开这里了,眼前的一景一物都变得弥足珍贵。回想她初次离开家乡,到法兰西去时,却没有这样的情怀。那时候她只顾着伤心,满心都是她的六叔,自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在意其他。
她脚步悠闲的徜徉在花园里,一个身影攥住了她的视线,那是冷翠。她叫住了她。冷翠这时才发现她,疾步过来叫了声“夫人”。
“冷翠,先生说那蓝宝石袖扣是他丢在外面了,不干你的事。”她笑容温婉。
冷翠释然地笑起来,道:“夫人,我也想着找您说这事,我记起来了,确实是那日早上先生带了去,晚上回来很晚,第二日吴妈把先生换下来的衣物交上来时,我却发现都是新的,并不是早上穿走的那一身,其中也没有那对袖扣,我还想着到您卧房去找找看,可小慧姐姐说,您正在为小舅爷失踪了的事焦心,让我别去打扰,所以我才一时把这个事给忘了。”
芷荀的心“咯噔”一下骤停,良久,才道:“冷翠,你说什么?”那声音虚浮得好似不是自己的。
冷翠瞧着她骤然失魂,不知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反而不敢说话了,支支吾吾地嗫嚅着:“我,我说,因为时日太久,所以,所以就一时想不起来了。”
“你是说,那是小舅爷失踪时的事?那袖扣是在小舅爷失踪的那一天丢的?”她惨白着脸,颤抖的双手紧紧抓着冷翠的肩,用力的问。
冷翠被她吓得流出了眼泪,哽着声音道:“您怎么了夫人?冷翠说错什么了?”
“我问你到底是哪一日?!”她大声的质问。
“就是小舅爷失踪的那一日。”她终于被吓得哭出声来。
芷荀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回卧房的,她一头扎在床上,两手捂着头,拼命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想!她只要跟六叔在一起,跟着他去天涯海角,永不分离!她只要这样,其他的都不在乎,都不在乎!她才不要去理会那些有的没的!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样的事,都抵不过她对他的爱!
泪水氤氲了她的眼眸,她忽然很想见到他,听他的声音,感受他的体温。她浑身虚浮,四肢好像没了脉搏,游走在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也在逐渐消失,她需要支撑,需要他给予她力量,从前,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想到有他在,她就不怕。他是她的神,可以庇护她免于遭受任何苦难的神。可此刻她好害怕,好混乱,她的庇护神好似正在她的生命里慢慢消失。
吴敏涣在那通电话被芷荀气愤的挂断后,后悔不迭,他不该这样贸然行事的,如果房夫人将此刻告知房世瞩,那他可就是捅了蚂蜂窝,为自己惹下了祸患。从昨日到此时,他一直处在忐忑不安的情绪中,总算盼到了下班的钟点,换了衣服,心绪不宁的走出医院大门。
从医院外不远处的一辆黑色小汽车上,走下一位身姿娉婷的女子,款款向他走来。
他一下屏住了呼吸,那女子身着窄腰豆绿毛呢大衣,腰带斜斜的打成个蝴蝶结,一双细跟的酒红皮鞋撑起她挺秀的身材,发髻绾于一侧,一顶苔绿色的窄沿帽上垂下一节黑网纱堪堪遮住眼睛。她在离他两米开外的地方盈盈止步,面容不喜不怒,网纱后的眸子深敛如水,玫瑰花瓣似的唇轻启:“你还知道些什么?”她就这样鬼使神差般的跑过来问他。
一见到她,折磨了他两日的悔怕顷刻间消失无踪,此刻只庆幸自己一时冲动拨下的那通电话。“我曾经对黑炭头说过,我看到房先生和那个叫做赵凤春的女戏子共同走进惠临旅馆,而黑炭头也说过曾跟踪他的姐夫。就在黑炭头死前,他还跟我说过,他跟踪过那个女戏子,我想有可能是他跟踪时被发现了,或者干脆就是撞见了房先生的风月之事,所以才惹怒了房先生。”他很机智,首先说明他的杀人动机。
芷荀很惧怕听到这些,忙岔开话题:“既然你早就拿到那枚袖扣,为何迟迟不和我联系?”声气里尽是烦躁。
“因为我不敢。他连黑炭头都能下手,还会姑息我吗?一旦我在他那里暴露了这种意图,我就会很危险。”随后眼眸里漾出笑意,声气也带了亲近的意味:“显然你没有把我供出去,谢谢你。”
他以为他们现在已是一条船上的战友了吗?真是可笑!芷荀仍是一脸的沉肃,下巴微扬,目不斜视,语气冷硬:“可如今你又不怕了?”
吴敏涣能感受到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还不如她从前见到他时的态度好。从前她见到他,总是客客气气,温婉有礼。他此刻才意识到,即使她和房峙祖因为这个分开,他也不会得到半点好处,这个女人不会因此而接近他,她只会因此而讨厌他。他的心忽然有些凉,有些冷,觉得自己还是错打了主意。“前不久,我听说你和房先生要离开上海,我想我再不说,恐怕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说了,那你岂不是要永远带着你弟弟的冤屈和他在一起。”
“你凭什么这样肯定……”她话没有说完又狠狠的别过头去。
“事情还不够清楚吗?黑炭头死后紧攥的手指间挂着布丝,正因如此,我才会去掰开他的手,很显然他死前用力扯过别人的衣服……”
“够了,我要拿回那枚袖扣,它不属于你!”她不要听,他的话,没有一句不让她嫌恶。
他悻悻然道:“我放在家里了,那种东西我也不好成天带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