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爱归来(1 / 2)
程少恒在自家的绸缎庄拣了几匹最新式样的料子,与那一个装有二十根大黄鱼的匣子一起装上了他的福特小汽车。
不久前,他的父亲被上海地面上的流氓绑了票,绑匪通知赎票的价码高得惊人,虽然程家的生意做得不错,可一时半会也难以筹措,正在举家老少一筹莫展之际,程少恒想到了房天莱。
父亲与房天莱有生意上的往来,关系还算不错,而他亦是上海举足轻重的人物,这事求他或许可以转圜。
程少恒把相托之事说明后,房天莱果然欣然应允,他几番打听,终于了解到了绑匪是属于哪个帮派,而后亲自出面斡旋,把赎票的价码压下了一多半,程少恒赶忙交了赎金赎回了父亲。程老爷子受了惊吓,一回到家里就病倒了。
今日,他筹备了谢礼,亲自来向房天莱道谢。
房天莱的偌大的书房里放着一张金星紫檀木的大案,案边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书柜,另一侧是一套边镶银制铆钉的黑漆皮沙发。墙壁上挂着几幅字画,无法辨别出自谁手。
“家父回来后就病倒了,所以只能遣小侄前来,用这区区薄礼聊表谢意。”跟着他来的小伙计根据他的眼色将东西置在几案上,便退了下去。
“贤侄,你太客气了,就凭我同你父亲的关系,并不需要如此。”这时仆佣端来了咖啡和茶,分别放在了他和房天莱面前。“来,喝咖啡,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就喜欢喝这儿个!”房天莱对他送来的谢礼不屑一顾,端起手中的茶呷了一口。
程少恒此刻突然意识到他这谢礼恐怕是送错了,这二十根大黄鱼他并不放在眼里,又显得过于庸俗,早知送些古玩字画来,还高雅些。
“其实小侄此来还有一事相求,小侄有一个远亲,是北洋政府的一名议员,他曾在家父的书房里见到过您的字,表示特别钟爱,而家父只有您的那一幅字,实难割爱,所以,我这次来,家父特意叮嘱我向您再求一幅墨宝。”
“哈哈哈!是吗?这个倒容易!”房天莱笑逐颜开,当即起身,来到桌案前,铺纸研墨,道:“你父亲想让我写什么?”
“父亲说,只要是您写的,不拘什么,都可以。”他这一番变相的恭维总算对了路,投其所好真是比金条还有价值。
“好!”他略一思忖,随即悬腕挥毫,写了起来。
程少恒踱步来至案边,本意是想看看他写的什么,却无意间瞥到案上的一摞信件,最上面的是一封越洋信,这不禁让她想到了芷荀。
房大小姐那晚的风姿在他脑中闪过,他从没见过如此风华绝代的女子,只一眼,便永生难忘。
房天莱笔走游龙的写好了字,一抬头,见他正盯着芷荀的信出神,遂道:“怎么样,对我们家的大小姐印象如何?”
房天莱如此直白露骨的话令程少恒一阵惶恐,“大小姐天生丽质,秀外慧中,是世间少有的绝代佳人。”
“哼!还算你慧眼!她如今也大了,到了该找婆家的年龄了!如果有我中意的人家来说亲,我立即就让她回国,在国外呆久了,心就野了,到时候恐怕我亲自出洋去抓她,也抓不回来了,你说是不是?”
房芷蕙有了意中人的事图碧兰告诉过他,他也见过那孩子,还算满意。而眼前这个年轻人他一直都很欣赏,仪表堂堂,年轻有为,比他的父亲强得多,将来成就必定要在他父亲之上。
程少恒默默的听着,不敢有任何表示。他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那是他做梦也不敢想的事。
他内心千回百转,脸已涨得通红,房峙祖那日给他的警告是他压力的根源。最终他还是鼓足了勇气道:“晚辈爱慕芷荀小姐已久,只是小姐身份高贵,晚辈不敢高攀,恐怕唐突小姐,所以——”
“哈哈——”房天莱大笑着,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他,道:“我就等着你这句话呢,你若果真没有勇气说出来,我还真就不能把女儿嫁给一个胆小没用的人……”
………………
在巴黎的暮春时节,芷荀收到了父亲的一封来信,信里说,她的妹妹房芷蕙将在端午节后与霍氏甜品公司的少东霍俊贻结婚,希望她能够尽快回国,并言明,她妹妹的婚礼不能缺少姐姐的祝福。
芷荀明白,父亲的意思是要她结束外国的生活,她该回家了!
祥叔与青竹儿看过信后的欢欣雀跃充斥了整间屋子。在巴黎近三年的日子,每逢端午、中秋、春节这样的节日,祥叔和青竹儿都会将节日所需的一切打点好,可却总是过不出应有的气氛来。而房天莱的那封来信,却点燃的沉郁了三年的空气。从那日起,他们整天都好似过节一样,喜气洋洋,芷荀看在眼里,也很为他们高兴,可自己的心里,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紧张、激动、惶恐,五味杂陈。
芷荀与查尔坐在他们经常光顾的咖啡馆里,悠然的品着极品蓝山。
“我以为你会再多留下两年,没想到这样突然。”芷荀要回国的消息使他倍感意外。
“所以,你不和我一起去上海了吗?”她捧着咖啡杯,期待地望着他。经过了这两年多,她已经很依赖他们之间的友谊,他们在一起时,经常会有很亲密的举动,却从来不会产生异性之间的那种尴尬和异常。这是极为难得的友情,弥足珍贵。而且他们现在已经无话不谈,她怎么舍得失去这样的朋友。
“我是有去我母亲的故乡走走的打算,可没有想到会这样快!我才只有二十岁,还要继续学习美术……”他陷入了犹豫。
“可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中国呢?两年吗?三年?五年?”她黯然神伤,语气里充满了失望。
“嗯,差不多,我想应该是这样的。”他突然也觉得舍不得她。
芷荀叹了口气,把身子重重地靠在椅背里,望着明净的大玻璃窗外,过往的行人,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没义气!”
良久,她狡黠的觑了一眼查尔,自顾地嘀咕着:“我是真的很想家,我回国后,要先到处逛一逛,你知道吗?中国的园林建筑柔美奇巧,我们房家有一个老宅在咸州,离上海不远,我回去后就要先到那看一看,那里的房子简直将中国的古典建筑演绎到了极致,如人间仙境一般,哎!真是美啊!我还要去听戏,去听良玉春的‘贵妃醉酒’,那唱功、那身段真叫绝了,那水袖啊……这样轻轻一挥,如天女散花一般。”她一面说一面比划,在他面前亮了一个身段。她拿眼睛瞄着他,瞧见他已经听得入迷,满面写着心向往之。
“还有,我们上海的很多女人都穿旗袍的,旗袍,你知道的,”这是废话,他当然知道,他曾不止一次的表示过,中国女人穿上旗袍的样子最美,比西方女人要有韵味得多。
她鄙夷的瞧着自己的一身洋装道:“只有你们西方女人才喜欢穿这个呢,中国的旗袍可以勾勒出女人曼妙的身姿,走起路来仪态万方,尽情展示着女性之美。还有中国的美食,数不胜数……总之啊!我是盼望着早日回去的了。”她最后一句的声气慵懒得气人,查尔丢了个白眼给她。
“我母亲她也不会同意我现在就去中国的。”他已经开始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