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榕树(1 / 2)
夜深人静,炕上的魏大娘依旧没有醒来。上一次钟大夫把脉,脉搏还是似有似无,事实上没有变坏,便是好转的征兆。
魏昭辉睁开眼,眼眶红肿静看片刻,确保钟大夫和曾响都睡熟了,这才踮着脚尖悄悄推门离去。
路上时而有几声犬吠,天上星月朦胧,乌云擅动忽聚忽散,照得地上人影也时明时暗。魏昭辉看不见自己影子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一只无家可归的鬼。他一面小心翼翼四处警惕,一面尽可能加快脚步,一路不断小跑,略有些虚胖的身子跑得气喘吁吁,间或停下来暂且喘气,抬头眺望目的地依稀尚远,仿佛追寻一个永远追不上的绮梦。
老窑洞毁在魏昭辉他爷爷年轻时候,当时毁得不明不白,魏家也多了个不明不白祭奠窑洞旁榕树的传统。这件事只告男而不告女,连魏大娘也不知道,多年来香火旺盛一直不断。
荒郊野岭,荡着呜呜咽咽的风声,两边似有食肉猛兽守株待兔,魏昭辉想起妻子警告他莫要在夜间独行,原以为不过是阻止他离开,好依偎相伴,现在想来是的确是关怀情切,他倒是误会了妻子好意。
终于毫发无损地赶到目的地,刚才还繁茂的虫声已经杳然无音,半塌的窑洞边,残碎瓦砾边突兀地矗立一棵不高不壮的榕树。
榕树上繁枝如无数只干枯鬼爪,叶却不甚繁茂,单人环抱粗的树干上被割了一圈拇指宽的树皮,露出茶白色本质,像个伤口。伤口上面缠着根铁链,地上牢牢嵌了个铁环,铁链另一头将榕树与铁环连接。这铁链竟是为了锁住这颗松树。
榕树抖了抖枝丫,本就不多的树叶又簌簌落了一地,坑坑洼洼的树干上依稀有张人脸,口吐人言,是个男声,疲倦得似乎双唇都来不及翕张:“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不要过来吗?路上多危险,可有谁问难你。”
魏昭辉似被蛊惑,迷恋地轻抚着树干上的脸:“容儿,我实在是不放心你独自在这里。”
刚才还温声细语的榕树精,现在却发出毛骨悚然的叫声,嚣张阴狠道:“你个杀千刀的负心汉!白眼狼!竟然将我剥皮锁在这里,我容小郎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你!”
他越说越愤懑,挣扎也越厉害,锁链勒着茶白身子渗出一波一波涟漪粘液,那是他的血。动一动浑身如针扎,他像是眼睁睁看着刀山火海拔舌地狱,惨烈异常,偏偏有意要将自己推入。容小郎修炼不长,好歹是正经修道,力气不小,几乎将地上铁环拔了出来。
魏昭辉慌了,连连后退,眼角含泪,愁眉苦脸哽咽着劝道:“好好好,你别激动,我只是来看看你好不好,我这就走。”
容小郎盯着魏昭辉渐渐远去的背影,终于放下心来,也不再挣扎,一动不动冷声道:“出来吧,我都看见了。”
午后问话时,居同野和沈吟便瞧着魏昭辉说话躲躲闪闪,寻死觅活过分夸张,欲盖弥彰痕迹明显。于是居同野和沈吟夤夜不睡,躲在魏家附近,果然看见魏昭辉偷偷摸摸溜出来,他二人正好跟上。
躲在树后的居同野一惊,看了看身边的沈吟,他刚才还警告过自己,小心无用,因为早就被看见了。
沈吟耸耸肩又努努嘴,毫不介意。
居同野和沈吟走出来,一块几亩大小的空旷土地上,这颗榕树格外突兀。夜深凄迷,风吹糜烂,月光因妖精而阴鸷,仿佛这块不宽广的地上当真有恶灵徘徊不去。容小郎虽然顶着一张树皮的脸,依稀可见眉眼丰神俊逸,皮相温婉,是副顶好皮囊。
“沈大人,又见面了。”容小郎道。
居同野惊得合不拢嘴,看向沈吟:“你们认识!”
沈吟以为他是吃醋,忙搓着手讨好道:“算不上认识,还记得咱们才见时,有颗老松树倒下砸了两户人家么。那树就是他推的,怕你担心,没敢告诉你。”
居同野这才回想起来,想不到快一年前的事居然还有缘由。虽说世事无常,大多时候还是天理循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容小郎看着这两人之间浓情蜜意,不无嫉妒,冷哼一声,恨不得将其中一人嚼碎吞入腹中,叫他们此生阴阳两隔不复相见,挨永世寂寥,受日夜凄沧。他对着居同野皮笑肉不笑道:“还有一件事他没告诉你,那堵墙也是我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