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1 / 2)
古卡的话提醒了雅拉瓦,等到入夜大家进到各自的帐篷里之后,雅拉瓦便钻进了诺肯住着的那一个。
诺肯没换衣服,仍然坐在那张简易搭建的桌子后面。他合上手中的本子,抬头朝雅拉瓦扬了扬下巴。
雅拉瓦也不绕弯子,赶紧凑上前,趴在诺肯的桌子旁边,道——“古卡看见塞西洛杀了大黄牙。”
“谁是大黄牙?”诺肯狐疑,但后一秒立即明白雅拉瓦话中所指,点点头,示意雅拉瓦在地上的铺盖坐下。
“你不着急?”这下轮到雅拉瓦好奇了。
虽然知道他们内部有矛盾,但有了矛盾立即让其中一方铲除另外一方,那无疑是让一家独大。作为首领总是很担心这种情况发生,可诺肯看起来却一点都不意外。
于是雅拉瓦只能再猜——“你故意让他干掉大黄牙的?”
“他叫瑞德,如果你指的是拿匕首扎穿自己脑袋那个。”诺肯把书放回包里,转过身面对雅拉瓦。随后招了招手,示意雅拉瓦跟他一起出帐篷。
他们没有在营地的附近停留,而是慢慢地绕出帐篷的包围圈,往森林的方向走去。
雅拉瓦也知趣地没吱声,只留心周围有没有人还在帐篷外面。然而长途跋涉让大家都累了,除却海岸边还留着几个看守外,其余的人大概都进入了梦乡。
尤其是古卡。
古卡看起来真是一宿没休息,先前刚铺好了地垫就蜷缩在上面,让雅拉瓦不要吵他,转个身就打起了呼噜。
而塞西洛也在安顿好人手后早早钻进了自己的那个棚子,咒术的使用让他精疲力竭,估摸着也已经休息了。
诺肯看似也很疲倦,他的眼球布满了血丝,前一夜的小憩没有什么用,只是紧绷的精神却放松不下来。
其实他当然知道是塞西洛杀了大黄牙,从他派大黄牙去酒馆阻止塞西洛干掉两个人质时,他就预料到塞西洛很快就会下手了。
塞西洛的脾性就是这样,五年来丝毫未改。他的杀气很重,重到只要有人敢忤逆自己,就一定除之而后快。
但诺肯并不打算揭穿他,原因很简单——“我们就要进入森林了,这时候损失一个巫师没有好处。”
“可你应该知道,在法术包围的地方,巫师才是主导的那个,而你我只是类人,那——”
“我当然有自己的保障,这用不到你操心。他干不掉我,也干不掉你。”诺肯带着雅拉瓦一直走到林子的边缘才停下来。
这个地方远离了帐篷所在的位置,却可以看见晨星点点,今天的月亮很圆很大,清冷的月光将小小的空地打亮。
天到冬天这段时间的月色,那能让他回忆起自己刚跑到海桑城的日子。
那时候他和雅拉瓦一样,租了一个集装箱住下。或许比雅拉瓦还糟糕一些,他是与别人合租。集装箱只开了一个小口,从窗口看出去能见着海面和宽广的天地。
这样的场景和他在牢房里的两年很像,也是这么一个小口,外面是荒草地,以及一些大家都知道却不会说出口的土包。
他在监狱两年,看着土包从两个变成二十多个,有好几个是他亲手挖的,放进去的面孔有的陌生,有的熟识,有的看起来好像认识又好像不认识,说待敌他们就是无数相同的躯壳,有着一样的罪和一样的脸,那分不清也很正常。
所以有时候他会高兴他只是一个挖坑的人,而不是躺在坑里的东西。但有时候他又愤恨为什么他要挖坑,为什么他会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他不是很喜欢井底之蛙这个词,因为他看到的并不是窗口小小的一隅天地,而是窗口之外那广袤无垠的悲伤,和根本无法承受的迷茫。
在监狱里时,诺肯也见过一个小年轻。那小年轻和雅拉瓦差不多年纪,被抓时才入了整肃队不到一个月。其实他压根不知道自己在为谁卖命,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还耀武扬威的队伍,第二天就成了阶下囚犯。
他只知道家里头还有两个妹妹等着一袋面粉,所以他必须来,来了有可能得蹲监狱,不来就连这一袋面粉也拿不到。
他和诺肯住在一个牢房,睡一条大通铺。
诺肯记得他刚来时惶恐不安的眼神,和梦里无数次惊醒后翻来覆去的响动。
他偶尔会和诺肯说话,不过诺肯从来不答。
诺肯对牢房里所有人都一样,他不想和他们产生任何关系。毕竟突然被抓捕的这个事情给了他教训,在那场特殊的活动中只有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保持距离,才是最好的结果。
何况他也不需要与任何人产生友谊或其他情感的牵连,毕竟那会让划清界限变得不像翻书那么简单。
年轻人没有撑多久就成了一个土包的主人,瘦弱的身躯不可能撑得住过于繁重的劳动和长时间的饥饿。诺肯亲手挖了那个坑,把年轻人放下去时,他的眼睛还勉强睁着,里面仍然是惶恐和不安的情绪。
诺肯盖住了他的眼睛,然后土一铲,一洒,年轻人便成了养料。
那时候的诺肯没有什么感觉,在监牢里,慈悲是一种奢侈品,长期缺货,供不应求。每一天来来去去那么多人,他根本不会有多余的感情去怜悯和同情。
但当诺肯从牢里出来的那一天,他被送上大卡车再一路往远处行驶,经过乡村的道路,见着荒废的农田里有无数这样的土包时,他仍然第一时间想起了那个年轻人。
那一刻他觉得十分地愧疚,因为他似乎亲手掩埋了一个人的可能性。
但这情绪不能深想,否则他就必须承认,他夺走过太多人的可能。人是不能轻易承受那么大的愧疚的,否则他们就走不好当下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