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2 / 2)
敕棍点点头,接过了手枪。
其实他真的只是想看一看罢了,虽然有点不安,但也觉着不会有多大事。
骆驼想把阿福当成挡箭牌,但阿福未必有成为挡箭牌的可能。
因为阿福是从首都来的,首都有的都是大毒枭,身边没什么直接参与毒品交易的毒贩,红鹫队在首都等地驻扎的不多,阿福也不太可能和红鹫产生什么历史渊源。所以骆驼的话会不会被黑帮相信——很难说。
何况即便阿福给弄死了,其实也和敕棍没什么关系。
百会这地方隔三差五的就会丢几具尸体出来,有的是被红鹫干掉的,有的是金豺干掉的,有的黑帮自己杀的,敕棍已经见怪不怪了。
阿福虽然有特殊性,但特殊性不强,逃不出这种命运也正常。
但不知为何,敕棍还是有点在意。他把这种在意归结为还想继续吃阿福的包子,那包子确实好吃,是陶道人的手艺。
敕棍在陶道长大,当然那时候的陶道还不是首都。
童年时候他家门口就有这样的包子摊,他出去买几个包子,大爷就送他一杯豆浆。豆浆香气四溢,他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味。
敕棍也是上过学的,他在陶道读到了初中。他的父母过世得早,所以自己是被叔叔婶婶带大。叔叔婶婶没有孩子,便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养。
在那一个被冻结起来的童年记忆里,他也曾经不是孤儿。
初中之前他一直不确定家里是做什么的,更不知道亲生父母的过去。叔叔婶婶不提,他问了也随便搪塞说不清楚。
所以他只知道叔叔婶婶都在一家工厂上班,那工厂好像做包装纸。
不过初二的一个下午他突然就知道了一切,因为那天他的家里被翻得一团乱,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被砸碎了。
他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个冬日的傍晚,陶道的风已经变得寒冷。
他在学校做作业晚了,回来时路上已经亮起了灯火。
他担心被婶婶责骂,所以跑得很快。但偏偏肚子又饿得咕咕直叫,让他两腿跑得不太利索。
但那天晚上他没吃到晚餐,因为他刚刚到家门口,就看到了几辆黑色的轿车。或许是本能的警觉让他意识到危险,所以他没有穿过马路从大门走,而是绕到灌木丛,于小屋的后头翻进去。
当他看到家中的一幕时,他便知道不止是今天,或许往后的很长时间里,他都吃不上热腾腾的晚餐了。
因为那一些穿着黑衣服的男人就站在他的家中,而叔叔婶婶则跪在他们之间。
他们在审问叔叔婶婶,问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好像是问敕棍亲生父亲留下的东西,是一笔钱,或者一批价值连城的货。
往后的很多年里,敕棍一直在回忆叔叔婶婶的表情,他不得不承认,他们是真的不知道。
毕竟在后来的时光中,他拷问过太多的毒贩,他知道那样的惊恐至极和无辜无措的表情不是一个知情人应该有的。
叔叔婶婶的脸上没有一丝诡谲和隐瞒,可偏偏来的人不相信。
他们毙了叔叔婶婶,然后把房子更彻底地搜查了一遍。
最后登上汽车,消失在深夜里。
那一天敕棍在陶道的街上走着,饥寒交迫,瑟瑟发抖。可他不敢回到那个屋子,他甚至不敢站在叔叔婶婶的尸体旁边,拨打报警的电话。
后来的敕棍不得不庆幸自己没有回去。因为长大之后的经历让他猜到,那一伙衣冠楚楚的人不会是毒贩,只有可能是毒枭。
他的亲生父母大概也和他们一样,只是不知道死在哪一场角逐中,不知道成为谁的功勋。
有时候敕棍也会觉得很讽刺,如果他的亲生父母真的是毒贩,那他成为一名红鹫便意味着要杀死很多像他父母这样的人。
可回过头来想,如果不是因为他父母如此,他很可能幸运且安分地在陶道长大,和阿福一样与红鹫隔得很远很远。
而不是如当下这般漂泊在全国各地,困在一个半透明的牢笼里。
阿福身上有一些他觉得珍贵的东西,那是一种尚未被腐蚀的纯粹。这纯粹让他拒绝出卖自己的朋友,也让他下意识地救了敕棍一命。
敕棍并没有能力拯救自己,在那个冬日的傍晚他选择了逃避,在活下来之后他又选择了仇恨和报复,在过往的三十多年里,他杀死了无数的人,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正义的,他只是觉得这样能让他的日子好过一些。
能让仇恨有一个具体的、可供宣泄的目标。
但阿福带来的是另外一种情绪。那情绪和同事之间交流的对毒贩的恨不一样,也和他们插科打诨时玩世不恭的态度不一样。
而到底是什么,敕棍还想不清楚。
或许也是他失去私人感情太久了,万不可能当下就给出一个定义。
所以如果敕棍没有在今天晚上进入这个贫民窟,或许阿福也和其他人一样成为第二天丢在马路边上的一具尸骸。
他的死如此微不足道,连报纸和新闻都懒得报道。
敕棍也会在几个月后离开百会,他们迁移的文书已经下来了,这一片区域难以仅凭红鹫清扫,所以如果接下来的半年内红鹫仍然不能突破并占领这几个贫民窟,那上头便决定动用黑鸦。
这一次政府里面有支持红鹫的主力军,那主力军隐藏得很深,毒枭们暂时看不清楚。这也让主力军们能真正地给鸦国来一次消毒,以动用军队的手法。
但敕棍来了,或许这就是缘分。
这缘分让敕棍的生命中彻底走进了阿福这个人,也让阿福意识到——他和敕棍的交集绝对不会因为一命还一命结束。
他们还要再救对方一次,还得再深入险境一回。
敕棍是从贫民窟的街尾绕进去的,这里的路灯很稀疏,不是周末,也少有人来。
但他还是听到了响动。
有人从有灯火的地方走来,一路喧哗谩骂,远远地朝敕棍靠近。
敕棍一惊,闪身躲进了一个巨大的垃圾箱后面。
当敕棍看到三个年轻人扛着一个袋子,将一个人形模样的东西丢到垃圾转运站时,他根本没有想过这就是阿福。
他只是有些欣喜,因为他觉得这袋子里可能装着一个人。很可能这个人还没死,于是他便能得到意外的收获,将其带回去审问一番。
那伙人把袋子往垃圾堆里一抛,便掉头离去。
敕棍则等到他们的声音听不见了,才从垃圾桶后出来,摸索到袋子旁边。
他伸手去探了探,那人果然还有气。说明毒贩压根没打算要这家伙的命,但必须给他一点惩戒,让他不敢再犯。
敕棍可以把这个人带走一整晚,明天再好好地还回来。一个晚上足够他问出很多事情了,而他确定黑帮绝对想不到,此刻在垃圾场的深处,居然躲着一只红鹫。
他马上掏出电话,打算让莱文叫一辆普通的出租过来。而另一边手则快速地解着袋子,看一眼那人的状态。
可当那人的脑袋露出来时,敕棍呆住了。
电话接通了,莱文还没有喝醉,在那一头喂了好几声,敕棍才回过神来。
莱文问,怎么了,怎么回事,你到了?还是……你在哪?
“你打车来,我在贫民窟街尾的垃圾场,”敕棍握着电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了缓心跳,道——“你……你带上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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