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1 / 1）

今天的戏是在室内拍，荣砚饰演的李孟泽想要自杀，他在工厂做流水线工人，吃饭在食堂，睡觉在宿舍，一切娱乐活动停止，母亲被姐姐接到家里住，也帮着姐姐做点小生意。父亲去世时，姐姐上大一，李孟泽才高二，家里的存款都给父亲治病花光了，一家人平日过得安逸，没了支柱连自己的学费也凑不齐，亲戚们眼看他们家连借去的医药费都还不起，哪里还肯再借，反倒劝姐弟俩早日工作补贴家用。姐姐早早嫁人，李孟泽一个人去了外地，在布满工厂的沿海城市落脚，在这里，他只剩下一张床，是属于自己的空间，浴室，卫生间都是公用的，床是上下两层的铁床，李孟泽睡上铺。

他已经没有上学时的那种朝气，瘦到脱相，且脸色蜡黄。李孟泽买了一把美工刀，两块钱，水果刀和菜刀都比这个贵，他最终也没买。下了班已经是六点，李孟泽难得奢侈，没去食堂吃，为父亲治病欠的债，一半由他还，李孟泽于是很节约。宿舍附近有一家面馆，他叫了一份大碗面，加一勺肉，慢慢的吃着。陆梁真的包了一个面馆来拍这场戏，连面都是现做的，荣砚这阵子为了演出那种没精神的瘦弱，每天只吃很少一点东西，面上来的时候他的眼泪是真真切切感动哭的，真是很久没吃肉酱面了。厉端戎一到片场，就看见荣砚坐在不太干净的小面馆里，面碗比他的脸还大，他默默吃着，眼泪一滴滴掉进碗里。

拍完这一条大伙儿休息，然后是从面馆回宿舍的长镜头，荣砚很不舍，又吃了两筷子面才去补妆。陆梁过去慰问他:“辛苦你了，等杀青了哥请你吃一个月的满汉全席，吃到你胖回来为止。”荣砚瞅他，打趣道:“要我胖回来一个月哪够，非得吃你三个月不可。”厉端戎远远看着荣砚，咬咬牙过去和他说话，片场很少有人西装革履，荣砚早看见厉端戎来了，只是懒得搭理。“砚砚，我听说你再有一周戏就拍完了”厉端戎站在荣砚面前，拘谨得像个买保险的，荣砚坐在靠椅上，抬头看着他，幽幽的说:“姑奶奶把我的工作日程都给你透底了吧，什么听说，你暗地里什么不知道。”“我担心你”，厉端戎急声说:“我之前确实是不知道的，是刘妈说你最近瘦得厉害，我才找小姑问了一问。”荣砚望着他皱眉不语，厉端戎才三十六岁，不都说男人这个年纪最有光彩吗，他怎么有白头发了。他还是不忍心，站起来给厉端戎递了一瓶水，语气也缓和不少:“这都是工作，没什么好担心的，等我杀青之后会休息一阵子，还请刘妈多做些好吃的。”厉端戎也微笑起来，水拿在手里没喝，只说:“我就是来看你一眼，这就回去了，还有工作呢。你什么时候愿意了，我来接你去家里吃饭。”“好好好，你快回去吧，既然你知道了，这周末就别让刘妈这么来回跑，之前的饭菜都给陆梁吃了。”荣砚说的心虚，刘妈接了吩咐之后，每个周末两天，早早的准备食谱食材，大包小包的提着过来，可他不能吃也不好和刘妈讲，就便宜了陆梁。厉端戎叹了口气，一字一字的说:“荣砚，保重自己。”说完拿着水离开了，荣砚还站在那里，呆呆的望着他的背影。

记忆中厉端戎很少这样和荣砚说话，荣砚小的时候，他是不懂怎么照顾孩子的，在家时都是陪着荣砚玩，或者两个人坐在客厅里，各干各的事。等荣砚长大一点，已经不需要厉端戎教育他了，他自己看起来也长得好好的，没有因为无父无母变成问题少年。在荣砚说出我爱你之后，厉端戎才意识到，这个吻过不去了，他想和荣砚一起沉沦，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现状总会变化，谁知道荣砚会不会爱上别人呢，又或者他终于被世俗说服，结婚生子，忘了荣砚。所以厉端戎没有对荣砚说我也爱你，他用一种诚恳的像是祈祷的方式和荣砚讲:“荣砚，你要保重自己，爱不是一个人的全部，你明白吗？”，荣砚不料他突然变脸，愣愣的看着厉端戎，他继续说:“砚砚，你这几月总是不好好吃饭，胃痛了也自己忍着不告诉我，这是因为你爱我吗？”荣砚低下头，他知道自己无理取闹了，解释道:“我想着你要结婚了，我就不能在这里待着，我一个人，也不知道去哪里，做什么，没有你怎么过得下去，我实在没心思拿出干劲儿来。”厉端戎抱住他，宽慰说:“砚砚这么优秀，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要依靠别人生活呢？我爱你和你爱我，都不妨碍你做自己喜欢的事，你伤害自己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叔叔这段时间很心疼你。”荣砚被他抱着，连日的委屈突然有了发泄，抱着厉端戎呜呜的哭，哽咽道:“我错了叔叔，我以后，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其实厉端戎是有私心的，荣砚唯一的软肋是他，但他并不想让荣砚成为自己的软肋，不如让他们都冷酷一点，爱就爱，不爱就各自安好，再去接受下一段感情。

一语成谶。爱不再是荣砚的全部，还掺杂了恨，他真如厉端戎想的那样，无牵无挂孤身离开，反倒是厉端戎，再也逃不开这羁绊，终日寻找荣砚若即若离的身影。

为了拍长镜头，剧组已经提前清场，选址这一段路只有组内的人在，荣砚被厉端戎搞得心情复杂，拍了两遍情绪还是不到位，陆梁都疑惑了，这不该是荣砚的水平呀。“荣砚，你还好吗？”陆梁摘了耳机过去问他:“要不我们今天就到这里，你休息休息明天再拍。”“不用”荣砚立刻拒绝，拿出手机给厉端戎发了短信，又喝了一杯热水，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对陆梁说:“再来一次吧。”厉端戎已经回了办公楼，私人号码收到短信时他正在和秘书讲话，因为私人电话知道的人不多，厉端戎顺手拿起来看了，是荣砚的短信:下周六来我公寓，我有话和你说。显然没什么好事，厉端戎苦笑，逃避似的把手机放进抽屉，也不回复荣砚，恢复冷静让秘书继续汇报。那边荣砚拍的很顺利，今天拍完这条就收工了，剩下一场大戏要明天拍，因为工厂在郊区，剧组人员都住在工厂的内部酒店里，荣砚胃痛得不行，撑着洗完脸吃了药，就上床休息了，他睡得不安稳，不知是回忆还是梦境，荣砚恍惚看到去世的母亲，去看她的路上，和今天长镜头里的景象，怎么看起来很像呢。

荣瑜离开家后，荣砚只见了她两次，一次是荣砚高考完的暑假，一次是大一的寒假。厉端戎为了不影响荣砚考试，高考前两个人发乎情，止乎礼，恋爱也就比从前多了一个晚安吻，直到荣瑜出现。也不过离开家八年，荣瑜居然老了那么多，荣砚在欧洲见到她时，她还躺在病床上。当年荣瑜离开家，和一个公子哥去了m国，他们成日挥霍，日子过得潇洒极了，然而离开家族支持，钱很快花光。荣瑜以为她遇到的是完美的宋之山，没想到钱花光后，这个男人比宋之山还差劲，他会随手拿起手边任何东西砸向荣瑜，用衣架，扫把，皮带，甚至凳子殴打荣瑜，荣瑜实在受不了了，跟着一个卖唱的男人离开了m国，一路流浪到欧洲。她精神恍惚，签证过期，在欧洲经历了一场严重的车祸，警察辗转找到荣辉，语气夸张的说荣瑜快死了。荣辉小时候多是大姐照顾，对她终究不忍，带着荣砚去了欧洲，只说让他见母亲最后一面。因为荣辉的到来，荣瑜得以换了更好的医院治疗，挣扎着挺过了危险期，捡回一条命。可是荣瑜今后的生活要怎么办又成了问题，荣辉已经结婚，不方便让她住在家里，况且荣瑜看起来半疯，荣辉实在不想成天面对她。最终决定把荣瑜带回国，送进疗养院过活，荣砚在医院照顾了她半个月，带着她踏上了回国的旅程。半个月来荣瑜总是说胡话，荣砚不知道和她说点什么，也沉默不语，荣辉安排好荣瑜的去处就先回国，私人飞机上只有荣砚和荣瑜两个人。

“砚砚，多谢你”荣瑜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话，彼时荣砚刚给她端了一杯水，荣瑜精神好多了，虽然还是病态，也比荣砚刚见到她时好很多。荣砚疑惑的看着她，问到:“一杯水罢了，你怎么突然和我说谢谢呢？”荣瑜看着眼前的漂亮孩子，他长大太多了，举止优雅，容貌气质一等一的好，几乎看不出来是小时候那个胆怯的男孩，而这都不是荣瑜的功劳。可在她最无依无靠的时候，反而是多年未见的弟弟和儿子救了她，荣瑜发自内心的感谢，感谢儿子不计前嫌，想着这些荣瑜就羞愧，她的语气里都带了讨好:“砚砚，妈妈对不起你，以前从没关心过你，妈妈没想到，你还愿意来照顾我，我——”“别说了”，荣砚打断她，冷声说:“舅舅说你快死了我才来的，我小时候你天天在外头鬼混，心血来潮送我去上学，连我在哪个学校都不清楚，要不是外婆暗中帮衬着，兴许我早死了。也别说什么感谢的话，回国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何必现在才来挽救你不要的东西？”荣砚的眼神太冷了，他甚至不想怨恨她，只是不愿意和她扯上一点关系，荣瑜被他看得发慌，不死心的问:“你这几年过得好吗？”“好的不能再好了！”荣砚连珠炮似的:“叔叔对我很好，我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他通通答应，他会关心我会爱我，他接受我的一切，我好的很！”

说完荣砚犹豫了，叔叔真的接受了他的一切吗？有一个秘密，只有荣砚和父母知道，这么多年来，他不敢和任何人提起，害怕荣瑜的话成真，如果让人知道他是一个怪物，没有人会爱他，他们会讨厌他，把他当做垃圾扔掉。这是荣砚的心病，洗澡的时候要锁门，游泳课总觉得有人看着自己，体检的时候提心吊胆，怕医生让他脱裤子，荣砚什么都能和厉端戎坦白，只有这件事，他欲言又止，越埋越深。荣瑜被疾言厉色的荣砚吓到了，再不敢和他说话，下了飞机两个人便分开，荣瑜去疗养院，荣砚和来机场接他的厉端戎回家。上了车荣砚凑过去亲了亲厉端戎的脸，拉着他小声说:“叔叔，我好想你。”厉端戎看他不开心，以为是荣瑜把他的伤心事勾起来了，把荣砚搂在怀里安慰:“我也想你，昨天知道你要回来，我都睡不着觉，连今天中午的菜单都想好了，全是你爱吃的。”“嗯”荣瑜努力微笑应着，把秘密再次挖坑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