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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见姜不难,是在姜宅的地下室。
当时姜存拉我下楼梯,他一蹦一跳没个正型,拽得我也踉跄蹒跚。
我手里还握着习题册,脖子上围巾散乱遮住视线,只能囫囵压下授课半途,被强拽来这个阴暗地下室的些微不满。
摸不准走了多久,下了几节台阶,密闭的金属锈味仿佛穿透一切遮掩物,蔓延上来,捂住我的口鼻。
我听见姜不难问,今天外面是不是晴天。
姜存把我拉在他身后,昂着头手指一扇小铁窗——那是这间地下室唯一的光亮来源——他语带鄙夷,说姜不难你快死了吧,今天下大雨,雨都飘进来了。
然后我看见他。
姜不难是个很难用简单言语形容的男人,或者说男孩,他很高,很瘦,一条棕色毛衣让他看上去像一只颀长却笨拙的怪物,是那种相貌可怖的怪物。
我想他如果当真是兽类,或许是极为擅长狩猎和折磨猎物的一类,因为当他漆黑的眼珠投在我身上时,我确定他笑了,像发现某种新奇事物一样。
他开口,声音让磨砂纸狠厉摩擦,他问我是谁。
好在姜存虽然不着调,也知道在外人面前护我一把,这个莽撞的小孩瞪圆眼睛,同他哥哥说我是他的家教,过后警告他不许靠近我们半步。
他口吻恶狠,一只手阻挡得也足够坚定,可我疑惑,若单是警告,姜存大可不必浪费小课时间,拉我来这里示威,毕竟这和我没任何关系,我和姜不难毫无交流,往后也不会有。因此我断定姜存就是不愿上课,他从第一天起就格外抗拒我的存在,恨不得我明天瘸腿断臂,嘴巴歪扭得半个字都不好再说。
姜不难笑了,笑声像我上课时粉笔无意摩擦发出的声音,凄厉刺耳,我忍不住捂住耳朵。
我想我并不喜欢姜不难。
如果姜存带我来这的目的是想我远离姜不难,那他做到了,我厌恶装腔作势的同性,比方说姜不难。
但如果我早一步知道姜不难会死,就像姜存说的那样,那大概我会减少一些厌恶。
只不过我的厌恶很陌生,因为它是为一个陌生人而存在的。
后来,姜存跟我说姜不难真的死了。
——他躺在床上,右手像握着另一只手似的微微蜷曲,他闭着眼睛,说死吧,于是他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