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步(1 / 2)
清风荡起满池的荷花摇曳,恍惚中又回到了初见的那日,两个狼狈的野孩子碰到了一起,从抗拒到熟识,再到别离时的不甘与愧疚。
可再相似也不是同一个。或者说……是他太不够了解她,不论怎么回想,总有些是缺了什么。想是太过完美,反而不真实。
裴如龙似有所感,侧目看她。
“故都消失了,是哥做的吧?”
几乎是不用回答的问题,彼此都心知肚明。
“是。”裴如龙似乎想到什么,声音顿了顿,“你在害怕?”
“兴许是。”琴书叹了口气,“哥哥最是懂我,琴书除了这满心的恋慕,其余的什么也不剩。恐惧、欢喜、悲哀……在哥心里,什么也没有。只是一想到若有一日,不能再陪着哥哥……”
“不会。”他急于打断她的话,又解释,“你是不一样的。”
琴书只是苦笑:“与陆和那人相比,我并无不同。只是我一心想着哥哥好过便知足了,即便真到了那时,也毫无怨言。”
裴如龙沉默了。
琴书又道:“陆是你所怨,我……不过是你所愧。而这些比起你所爱所恨的……终究是太浅。”
裴如龙皱眉:“你在怨我么?”
她道:“琴书只有这满心的苦,那里有怨这么奢侈的感情。”
风停了,荷花不再摇曳,河畔的靡靡之音渐消。
少女笑着退开很远,月白色的纱裙垂落在水面上,荡起一圈圈水纹。
永不枯萎的荷花落下了第一片花瓣。
裴如龙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慌张的开口:“我……”
琴书食指竖起在唇边,一切都安静了。
“哥能不能听我说呢?一次就好。”
轻风拂过,吹落一池残花。
“在遇到哥之前,我一心求死,是哥救了我,给了我希望,现在只不过是让我回到最初而已……我不怪哥,我只是恨我自己……恨我为什么要喜欢哥……”
少女转过身背对着他,像鸟儿一样张开双臂:“我真蠢啊,在明知道哥有喜欢的人的情况下,还无可救药的喜欢着哥。有时候也恨哥,为什么要救我。”
积压在心脏上的沉重,满心的苦涩中只吊着那么一点自欺欺人的甜。
“放过我,也放过自己。”琴书转过身向他微笑,然而眼泪却混杂着鲜血淌下来,滴落在水面上,丝丝缕缕雾般散开,“不论是她还是我,都不希望以这种方式陪在哥身边。杀了我,然后忘了我,好不好?”
“去找他吧,不要像我一样。”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静止,接着混沌从裂开的缝隙中伸出触角,蚕食吞没着周遭的一切,如同在故都时那般,虚假的热闹和繁华之下,是荒芜和永恒的孤独,如同这座城的名字那般——荒。
再美的盛景也不过是梦,如同那不会枯萎的荷花,不会停止的靡靡之音。梦碎了,便什么也不剩。
琴书于他的感情,就如他于那人那般。
亦是救他之人,被他奉若神明。皆是爱慕着一人求而不得,退一步不甘,进一步不敢。只是他更贪婪些,想要的更多些。琴书得了解脱,求而不得便不求。而他却还在苦海中挣扎沉沦,他明知道他如今所做的会毁了那人,会让那人对他厌恶更甚,却……无法停手。
就如同她如今做出的决定。
“连你也要离开我么?”
他大声质问,却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对谁所说。
虚空吞没了最后那朵枯萎的荷花,少女轻轻地摇头,只是淡淡的笑着。她的胸口上无端挖出一个血淋淋的空洞,露出其中跳动着的心脏,沉稳有力。
“原本想再陪哥哥一会儿的,又要说再见了?”她闭上眼,“或者该说——永别。”
他想伸出手护住,下一瞬那颗心脏便在他的眼前爆开,化作一捧血雾。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虚无吞没了那场梦境最后的一块碎片,最后收拢于他的脚下。
连虚假也被夺走,连自欺欺人也不允许。那么接下来,还有何处可去呢?
他站在这片荒芜之上,茫然的停驻了许久,像是已经接受了被丢下的命运,再不做任何反抗。像是终于意识到什么,他抬首望向最后一座城的方向——他所爱的所恨的,都在那里了。
——
木雕的小舟御风而行,舟上乘着两人,一青一白,衣决翻飞。
沈明似有所感的回头一望,便看见天边的裂缝又严重了不少,几乎半边天都裂开了口子,那其中翻涌着的、像是雾气般捉摸不透没有形状,黑洞般幽深,只看一眼便叫人心里发慌。天际尽头的那座城,连影子也被抹掉,宛若海市蜃楼般,从未出现过似的。
“荒城也被吞没了啊。”那人自语似的感叹,语气中却不见半点惋惜,倒像是早有预料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