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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万光年以外的奥林匹斯星系,一架小得不可思议的飞行器在“雅典娜星”缓缓降落,犬牙交错机械外露的底部飞速扭转变形,落地时像一片叶子飘落那样悄无声息。
然而地面上聚集的人潮却和着机械怪物正相反,张牙舞爪地炸开了。
这颗以古地球时代智慧女神命名的小型星球,正是人类现代文明巅峰“造物”界的中心。无数的造物师在这里工作定居,取代冷冰冰的机械与人工智能的,正是爬满整颗星球地表的活金兽。然而真正奠定了雅典娜星中心地位的,却是落成在此地的造物界官方组织:生命金属科技艺术研究协会,简称科艺协。
组织的总部基地被建在一艘海上的巨舰“达芬奇号”里。科艺协又被民众称作“活舟”,因为它并非静止不动,而是沿着变化中的加密轨道航行,在偌大的海洋里如有生命;再结合上生命金属“活金”的别名,就显得更合适了。
唐煌曾评价道:破船长得一副肚满肠肥的累赘样,还好意思叫“舟”真是太要脸了。
哦,顺便一提,唐煌博士和活舟的关系可是相当糟糕。作为被如今的造物师第一人,他居然不是活舟的注册会员!原因再简单不过,他早在十年前就被活舟的会长阿隆索放进了黑名单。每每谈到这一点,无论是媒体人还是吃瓜群众都是津津乐道却又故意摇头叹气,这样的设定让他们对唐大博士“愤世嫉俗、脾气古怪的天才”人设深信不疑,好像天才就有权利这样,而天才也只能这样。
唐煌打开舱门的瞬间就停住脚步,绞紧了眉头。几十米外一层叠一层的摄像机器看得他眼晕,但最令他呼吸困难的,却还是那些站在机器旁边的人。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着兴奋和探究的光芒,唐煌在这种距离外自然是看不见的,可他就是知道。
他猛地合上舱门,涌上排山倒海的反胃感。
“晴风,让他们滚。”
晴风却冷静地说:“博士,请不要对我提无理要求。一,我不是战斗类人工智能,没有这个能力;二,他们都是联邦的合法公民,我认为‘滚’这个词涉及到了对公民的人身和精神伤害,非常不文明,无法执行;三,结合您以往的无理要求,我认为博士您具有一定程度的暴力倾向,可能会对其他公民的安全造成威胁,特此提出警告一次。”
唐煌安静地听完这一席话,温柔道:“谢谢你,晴风,你给了我面对人类的理由。”说罢把比记者还糟心的人工智能给关了。
他闭了闭眼整理了一下心情,摆出一副冰冷刻薄的神情,重新推开了舱门。
走进人群的那一刻,尽管有空气屏障把记者们挡在了安全距离以外,他还是觉得这份拥挤让他的五脏六腑都感到恶心。
“唐煌博士,请问您为什么七年都没有在公众面前露面?”
“您选择在今天来到雅典娜星和阿隆索会长即将退休有关系吗?”
“这次来是为了向活舟宣战的吗?”
“七年内我们都没有收到活金人‘盲盲’的消息,请问它还在正常运作吗?”
这些问题让唐煌把手指掐进了的掌心,他可以选择愤怒,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他实在是太疲惫了,也不想助长这些人的兴奋。
然而在人群中,一个男人尖锐的话音却仿佛刺破了他的耳膜,让他像是在口腔里也尝到了那股血腥味:“唐煌博士,这五来您再也没有新的作品问世,请问是否如传言所说,您已经无法继续创作了?”
哦,是嘴唇破了。唐煌像是没听到他的话那样兀自舔了舔干裂的下唇,宇宙航行环境实在太干燥了。
他穷追不舍:“是灵感枯竭了吗?”
唐煌加快了脚步,指尖在衣服口袋里小幅度地颤抖。
然而那人的尖嗓子却那样突兀:“这是不是和盲盲的不再露面有关系?请问是不是盲盲已经坏掉了?”
唐煌猛然定在了原地,下意识地用阴沉沉的目光锁定着说话人的脸。很快,他找到了一名样貌平凡的中年男人,他的嘴还在自顾自地一张一合:“哦,抱歉,我差点忘了盲盲获得了联邦公民身份。应该说,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唐煌猝然伸出了一只手,仿佛空气屏障根本不存在一样,在人群中准确地扼住了他的脖子!
人群中齐刷刷地响起了倒抽冷气的声音,接着被疯狂的快门声覆盖了。哪怕人类已经征服宇宙几千年,这种带有传统光学摄影印记的声效也没有被取代。在这种仿佛鼓掌的背景音里,记者们几乎陷入了一场精神上的狂欢。
惟有唐煌不为所动。他凑过去,拥有邋遢的长指甲的手攥紧了一些——那确实是一双艺术家的手,略显粗糙、修长、骨节分明、充满力量感,好像握着什么都能轻易掌控住。此时他就掌握着一个他所厌恶的陌生人的呼吸,顺手打开他的个人终端轻而易举地调出了个人信息,闲闲扫了一眼,说话的声音几乎是软绵绵的,却透着凉意:“你居然有两个孩子,一个叫艾米,一个叫威廉对不对?哦,还有你的妻子詹妮弗,我好像都从来没见过,是不是都已经……死了?”
如果这话换一个人、换一个情景说出来,比如远在天边的对眼儿,那一定是无理取闹,甚至带着点莫名的搞笑效果。
可此时那人是厉鬼似地穿过空气屏障掐住人喉咙的唐煌,顶着一张青白阴郁的脸,甚至还噙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
这毕竟是连“活舟”都敢闹翻的变态艺术家,如果干点其他出格的事,似乎也没什么不可能?
想到这里,离得近的人都忍不住冒出一头冷汗,特别是那白眼乱翻的可怜记者,已经快要厥过去了。
这时候,远处的人群却传来了一阵骚动。
一只 “大乌龟”壳上驮着一名老人,正在空气墙内往这边奔来。这只活金兽虽是个乌龟的样子,跑得却一点也不比悬浮车慢,最难得的是极为稳健,四脚在地上飞速爬动之余,那老人在上面坐得纹丝不动。
他正是准备退休的活舟会长理查德·阿隆索。苍老似乎只是在他的面皮上折出了褶子,他的眼神依旧神采奕奕,声音也是洪亮饱满:
“唐煌,七年不见,终于想到来这边打记者了?”
唐煌这才松了手,在男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中,气定神闲道:“老王八,七年不见,你终于把自己的本体露出来,准备退休后回去繁衍龟孙子了?”
星舰控制室。
盲盲在墙角边醒来的时候,方才的干涩感已经褪去,但五感的灵敏度似乎都下降了一个等级——休眠时从其他肌体里分解出来的“代血液”已经开始工作。他的身体和人类最大的区别,就是他并没有真正的主要器官,体内的组织在成型后就是流体,只有在对外暴露和维护改造的时候会模拟出人类的内部构造。
他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那些方才凶神恶煞的星盗们站成了几排,大约有六十个人,一个个都是怒火滔天,但身上像是被无形的锁链捆住了似的一动不动,张口欲骂也说不出话来。
除了几个和那“安德大人”一样衬衫西裤的人,大部分星盗的服装很特别,连体服在反射下呈现出斑斓的镭射色,单看还有几分酷炫几分中二的服饰,拥在一起的时候就丑得有些一言难尽了。
但这还不是他愣神的原因。
星盗方阵对面,是一个巨大的……破纸盒子。正面挖了两个貌似是眼睛的洞,还有一张血淋淋的大嘴,盒子边沿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服装,丑得和在场的星盗们异曲同工 。若不是上面用白喷漆写了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城管大队”,倒像是一个替主人奇装异服过的慌张的万圣节南瓜,可惜形状不对。
纸盒南瓜:我方了,你呢?
星盗:我们已经方成一个方阵了。
破纸盒子里传来一个声若洪钟的嗓音:“星舰已经被我们控制了,请犯罪分子们排队不要反抗,排队接受调查,另有保释套餐可选,一千宇宙币投放荒星,三千宇宙币五级行政区,五千宇宙币四级行政区附送接机服务,一万宇宙币把您送到回家的民用星舰上,前20人打八折,早日下手福利多多。我们是爱与正义的城管大队,游走在宇宙中的星际警察,给每名犯罪分子改过自新的机会!”
城管哦?
星际警察哦?
盲盲面无表情,一个字都不想信。
那些星盗们被无形的丝线一个个牵引到纸盒前面,经历了一系列破口大骂、电击伺候、屈膝服软的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