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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谷春做了个很冗长的梦,无数剪影交织,缀在天边的云,腥咸的海风,暴雨瓢泼的那个下雨天,抓着泥沙地,把手指都磨出血的小夏,师父毫无波澜的一双眼,险些被那个人撞到的那条狗……
当他自觉从梦中惊醒的时候,他看到自己从大楼顶层坠下,那个人伸手抓住了自己。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对我,只对我露出那样的表情。”伊谷春梦呓。
他梦到两个人坐在车里,后排放了新买的小金鱼。这人开车永远心急火燎,头一回稳当就怕缸翻了。缸里的水不断晃动,摇碎了一车的心不在焉。
“她现在是我的女儿了,照顾得很好。”伊谷春喃喃。
他看到那个看似在审视那个人,实则每每看到自己那时候的样子,他就知道自己到底压抑了多少东西。看到他们并肩走在幽暗的看守所楼道里。他俩并肩走了不知道多少次,这是头一回,他送他进去。隔着一层铁门,门上一个有栏杆封着的门,他踮起脚也没看到他回头。那个人用背影表达了一切。
他梦到那个人趴在桌上握紧拳头打瞌睡,有厚厚一层疤茧的手指捏得尤其用力,骨节泛白,其实他知道那时候他就该察觉了,但是他的目光落在了他鬓边的白发上。
有一次他和他开玩笑说:“你这样不如去染个奶奶灰,至少颜色层次好看一点。”
他记得那时候那个人尴尬地笑了笑,说:“队长还知道奶奶灰。我到年纪就没关注了。”
他俩不止一次同桌吃饭,后来他的手机通知越来越频繁。其实最后那天,他也是想喊他一起吃个饭的,他连饭店都订好了。
他看到那天从那间屋子里走出来的自己,拿着一份文件夹,伊谷夏拦住了他,看着他。那是第一次,他从自己的妹妹眼里看到了和自己一样深刻的东西。
——妹妹长大了啊……
——还是自己糊涂了?
他落荒而逃。
顾不上身后的亲妹子摘了墨镜嘶声力竭的哭。
他看到那个人躺在那张床上,那是他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平和,安稳,没有戒备。只是他知道他再也不会坐起来了。
他见过他起床,接警也好,案子的过程里偶尔有机会打个盹,中途被叫醒都很正常。他每次醒来都仿佛受了什么惊吓,先把周围的人看一遍,没看到异色就正常了。
以前不知道原因,后来知道了。
伊谷春翻了个身。
他还没从梦中醒来,这样连环套似的梦,他做了三年了。每一次,都会梦到一些细节,比如自己叼着点上后塞给他的烟。那个人嘴唇常年干燥,也不怎么喜欢多喝热水。比如他用手指掐烟时的样子,比如他看着自己时的仓惶眼神。
再后面,就是那个人和别的男人在阳光下拥吻,那边郊区的天倒不像市里总是阴雨连绵,没完没了。他腰部绷紧时勾勒的利落线条,他抱着别人闭目时,阳光勾勒的五官,他短发发尾坠着的那一点好似碎片一样的摇摇欲坠。
细碎而又刺目。
那是伊谷春第一次直面对于那个人的态度。但那时候,他已经没有选择了。
“居然还是第一次诶。”
深刻烙在他记忆里。那时候他有种把这个台湾人一拳打进沙发里,抠也抠不出来。
后来他因为案情,一直在琢磨,第一次,到底是指什么?他们之间的,还是那个人和所有人的?
他琢磨不透。
梦一般都会是在他一个人去收拾那间山间老民宿截止,可这天晚上他被电话吵醒了。刺耳的铃声将他从自欺欺人中扯了出来。
伊谷春睁开眼睛,没有太多的情绪,他接起电话的时候点了个眼,含糊不清地问:“什么情况?”
“尸检报告出来了。头儿。”周锐不知为什么,没有进来,反而在门外打了个电话,“我们现在去局里吗?”
“走。”伊谷春打开衣柜的时候,拿了一件略显旧了的深蓝色外套。
周锐与其说早就收拾好了,不如说是真的没睡,衣服上一点碾压过的皱褶都没有。伊谷春带上门,自门缝合上的那几秒,周锐看到他的床头摆了一个相框,那上面被剪掉了部分。